昆明大觀樓長聯之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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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子幹
昆明大觀樓長聯,係孫髯翁所作,陸樹堂所書,早已膾炙人口,為全國名聯之一。此間報章、雜誌等,時予刊載,但每有錯誤之處,致使名聯失真。爰將原文寫出,並略加解釋,以正視聽,而供同好,原文如下: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濶無邊,看,東驤神駿(註一),西翥靈儀(註亡),北走蜿蜒(註三),南翔縞素(註四),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註五),唐標鐵柱(註六),宋揮玉斧(註七),元跨革囊(註八),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儘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疎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註一:金馬山巍立於東。
註二:碧雞山雄峙於西。
註三:蛇山崛起於北。
註四:鶴山矗立於滇池之南。(在晉寧縣)
註五:漢武帝欲征昆明,聞有池周圍數百里,乃派人潛入,暗中測繪池形,於長安附近,掘一小型昆明池,訓練樓船水師,以備征伐。
註六:唐天寶間,南詔蠻夷蒙氏稱亂,唐派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大軍十萬進剿,大戰於西洱河,不幸唐師敗績,全軍覆沒,死六萬餘人,傷殘被俘者三萬餘人,(河畔曾有萬人塚)。仲通僅以身免。其後蒙氏,不堪吐蕃苛擾,又臣服於唐,並與唐師聯合,進攻吐蕃,奪其十六城而返。唐痛西洱河戰役,忠勇將士,慘烈殉國,特於其處,建立鐵標,並加祭奠,以慰忠魂。(鐵標不知何時毀去,今已不復存在)。
註七:宋太祖派王全斌平蜀後,全斌欲逞餘威,進軍滇中,太祖鑒於唐師覆滅之前車,不敢輕率用兵,將地圖展開,用手中玉斧(宋朝皇帝,以手中玉斧,代表權威)。劃大渡河而言日:「此外非吾有也」。
註八:元入侵中原,均跨革囊而來,此種革囊,既可裝載用物,遇有江河,又可浮渡而過,元人南征昆明,即憑此種革囊,橫渡金沙江。
關於此聯,中間會發生一段波折如下:清道光間,阮芸台氏督滇(名元,字伯元,號芸台,官雲貴總督,頗負盛名)。見此長聯,認為要改動數處方好,茲將阮氏改本錄下,以便對照比較。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憑欄向遠,喜茫茫,波浪無邊,看東驤金馬,西翥碧雞,北倚盤龍,南訓寶象,高人韻士,惜拋流水光陰,趁蟹嶼螺洲,襯將起,蒼崖翠壁,更蘋天葦地,早收回,薄霧殘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鷗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爨長蒙酋,費盡移山氣力,儘珠簾畫棟,捲不及,暮雨朝雲,便蘚碣苔碑,都付與,荒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疎鐘,半江漁火,兩行鴻雁,一片滄桑。
當時多數官員,隨聲附和,交口稱讚,阮氏並將改者,另刻一付,懸於大觀樓二樓中,(孫聯係懸於底層大廳中)。當夜即被人暗中撤去,不知下落,次日昆明縣令,惶恐萬狀,親至阮氏轅門請罪,阮思此事,激怒滇人,不欲再將事件擴大,即面飭昆明縣,不必追究,此點頗見阮氏氣度恢宏。
筆者曾就此事,請教鄉前輩多人,據云:凡屬名聯,必經過作者,逐字逐句,多番洗練而得,不易更動一字。孫聯在寫地理方面之景,詞藻華麗,多采多姿,亟為自然生動,在寫歷史方面,將歷代與雲南有關之史蹟,順序道出,最後寄以感慨之詞,使人讀之,頓生無限之思古幽情,此聯文情並茂,聲調鏗鏘,洵屬名聯中之上乘作品,尚有妙者,有多處用暗筆點出,更覺雅馴。此聯重一心字,有人認為小疵,其實亦不足為病。至阮氏所改之憑欄向遠,用者頗多,實不如孫聯別開生面之披襟岸幘,阮氏認為空濶對英雄欠工,改為波浪,實際即天空海濶,波浪濶壯之意,不過只是明暗筆法之不同而已。金馬、碧雞、盤龍,改用實寫,亦不若孫聯之暗筆雅緻,南訓寶象,則未悉阮氏所指何景。惜拋流水光陰一旬,似較孫聯對仗為工。襯將起,蒼崖翠壁,早收回,薄霧殘霞,及下聯之蘚碣苔碑等句,亦屬綺麗多姿,可與孫聯媲美。晴沙改鷗沙,似覺不順,因晴沙可稱萬頃,鷗沙似乎免強也。爨長蒙酋(註九),含有譏諷滇人均屬蠻夷之意,因此激起滇人之不平,於是乃有撤對聯,作打油詩等之事件,且有不符史實之處,爨氏乃係漢人後裔,蒙氏雖屬蠻夷,然在五代時,即被大理國漢人段氏所兼併,宋代係段氏統治,元人南征昆明後,封段氏為總管,雲南始正式納入中國之版圖。秋雁改鴻雁,係沿用孫聯之暗點筆法,似乎多此一舉,一枕清霜改一片滄桑,更屬不明此聯之意,此句暗點冬景,與春、夏、秋、明寫者,配為四時景色,阮氏改之,可見孫聯知音甚少也。
註九:爨氏,本安邑人,云是楚令尹子文之後,西漢末,食邑於爨,遂以為姓氏。晉時為南寧太守(今曲靖縣)中間因亂,遂王蠻中。有東西兩爨之別,東爨為烏蠻,西爨為白蠻。清乾隆四十三年,在曲靖縣曾掘得名震全國之爨實子碑,道北間阮氏督滇,親至陸凉縣境,尋獲爨龍顏碑,為書法界,放一異彩。
蒙氏,係西南夷烏蠻別種,自唐開國以來,因太宗聲威所及,一向臣服,舊時有六詔(夷語王曰詔),惟南詔最強,至唐中葉,南詔蒙歸義,火燒松明樓,五詔俱亡,遂為蒙氏所兼併,於是乃總稱六詔為南詔。開元間,歸義以破瀰蠻有功,唐曾冊封為雲南王。天寶九年,歸義稱亂,攻陷邊境一帶,僭號大蒙,唐兵擊之不克,遂與唐絕。(見上註六)
滇人以阮氏,恃才傲物,復謅打油詩一首以譏之,詩云:「阮煙鍋不通,(滇人呼煙桿為煙鍋,阮喜抽旱煙,終日不釋於手,因取他渾名為阮煙鍋)。韮菜蘿蔔葱,(三種均有臭味,言其臭也)。擅改名人對,笑煞孫髯翁。」此詩輾轉傳入阮氏督府,阮聞之,心頗不快,然亦無可如何,後阮於請調奏摺中有云,臣仗天威,南人不復反矣之句,聊以洩憤,未幾即調升,體仁閣大學士。
阮氏本乃清代著名學者,因一時好勝,竄改孫聯,有失學者風度,且此聯名傳海內,經有百餘年歷史,已奠定其在文藝上之價值,阮氏改之,殊為餘憾也。
筆者係屬滇人,幼年時即嚮往此聯,民國十八年春,與友人同至大觀樓遊玩,抄錄此聯,並經核對無誤,返家後,細加研讀,有不甚瞭解之處,則請教於鄉前輩多人,以求明瞭,此聯存有抄錄原底,相信並無錯誤之字,至於解釋方面,與論及阮氏所改者,半係考據所得,半係鄉前輩所言而得,其閒容或有誤,尚希各界人士指教為幸。
又關於孫髯翁先生之身世,聞之前輩云,係康熙間昆明人,曾入學、補廩、終其生只到歲貢而已,因鄉試屢不得中,即灰心仕進,隱於鄉間,自號髯翁,以詩文為娛,自此聯寫出後,聲譽鵲起,髯翁之聯及名,不脛而走,遍及全國,其原名反已失傳,髯翁文場雖然失意,但此聯名垂千古,亦足以自豪矣。
筆者按:本文係應鄉前輩張蒓老、段峯老二公之命而寫,二老因鑒於歷來刊登此聯者,時有錯誤,引為憾事,復以筆者,對於此聯,較為熟悉,故命寫出,以免再有訛傳。至余澄先生來函,二老經已收到;並囑在此敬謝余先生關懷「雲南文獻」之盛意。拙文亦請余先生指教為幸。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四期;民國63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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