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龍光復憶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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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敏
「雲南文獻」主編申教授慶璧兄迭次催促為該刊寫稿,從種種方面著想,都義不容辭:隆知渥誼,拾及菲葑,一也;受雲南的大學教育,又在滇當了八年多的公務員,十幾年的栖覊,等於第二故鄉,無怪很多雲南長輩、友好均視為同鄉,雖然我籍隸西康西昌(原屬四川),但是受寵若驚,祇不過不敢自我道出,避免「擺烏龍」的諷刺。二也;回憶當年抗戰,滇軍民一體盡忠報國,尤以我當年恰在保山前線,對於該省的出錢出力、出生入死等等效忠經過,目之所覩,耳之所聞,甚至觀與其事,興奮所至,今仍瀠洄;固往事已如煙,但尚有堪回首者在,焉得不有以追述?三也;基於此,特概述二三事,用示一隅:
民國卅一年的冬天,我追隨先師李公靖華赴滇西保山,他是去就任雲南省第六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的職,並且負責以兼校長的身份去使保山的省師、省中復校。那時候的保山,已在是年夏天被日機狂炸得一片坵墟,滿目瘡痍,學校成了瓦礫場,居民大多逃在附郭鄉村疏散,白天的城圈裏面,除了孑存的頹房陋屋,以及靠城牆邊的少數民房、廟宇,七零八落之外,空蕩蕩一無所有;要在夜晚,才可以看見一些從鄉下疏散回城的人煙,將就臨時搭成的草棚,或因陋就簡的破屋裏,「另起爐灶」,打點謀生的小買賣,安頓一家大小整天在外飄流的當晚生活,東一處西一處的稀疏燈火,襯著沒有炸倒的斷垣殘樹,鬼影幢幢,慘淡淒清。我們的專員公署便設在城東南靠城牆的兩湖會館破廟裏。
當時的專區是新設置,管轄的騰衝、龍隴、潞西、隴川、瑞麗、蓮山、盈江、梁河八個縣局,已經陷入日寇之手;就是剩下的保山一縣也有怒江西岸的兩鄉鎮被敵佔領,沿江東岸的幾個鄉鎮又日在敵人炮火籠罩之中;至於瀘水段治局,只有一半歸我統治──所以第六行政專員的轄區僅大半個保山縣,半個瀘水設治局。不過,以其地臨前線,職權小而任務艱鉅,要負責徵工購糧,修補公路,補給糧秣,修理電桿,稍一不慎,便會受「軍法從事」的處分。在我們剛抵保山,開始辦公的時候,坐鎮保山的國軍是七一軍,所轄的三六師防守惠通橋,八七師坐鎮油旺、姚關以防打黑渡,八八師負責城防。雖然大家都有抗戰必勝的堅強信念,但以擺在面前的局勢卻不得不令人提心吊膽:一是保山等地的瘡痍待復,破碎重整;一是隔江敵寇的虎視耽耽,駸駸相偪,怒江的打黑渡方面便曾遭倭寇的幾次突破江防,後來幸被擊退;還有最躭心的是,萬一敵自瀘水六庫方面進兵,越過瀾滄江直達永平、下關的話,保山前線便會前後包圍,截斷我們向後方撤退的歸路,所以那時的全署官兵無不時刻準備,一旦情況惡化,只好偕同國軍轉入昌寧順寧繼續抵抗。署中唯一的一部手搖式電話機時刻都令傳事兵揹在身上,署的大印及重要文件也隨時由負責者用提包提著,清晨齊赴小北門外的山麓三官殿辦公,黃昏又一個蹣跚地走回城內的公署,緊張得滿有意思。
方當德軍圍攻史達林格勒的形勢轉危為安消息傳來,我們怒江的防守也穩定下去,這是民國卅二年的夏天。保山的市面慢慢地在恢復,原來只是七一軍一軍駐防,忽然增加了二、六兩軍,第十一集團軍總部已進駐保山的荷花池,跟著又來了第廿集團軍的全部,第五集團軍的一部,大軍雲集,馬躍龍騰,把保山、永平、雲龍的城鎮鄉村擠得滿滿的。不久,遠征軍長官司令部也由彌渡移節保山西郊馬王屯,盟友的美、英技術部隊也成百成千的趕來助戰,就在這厲兵秣馬,準備反攻騰龍的當兒,形成了當地的空前繁榮,可是以一個行政專員(那時已兼攝保山縣縣長)來應付這種環境,夠麻煩也夠吃力,民事、刑事(尚無法院)當然要理,督察與連繫怒江西岸的「流亡」縣局長以及各土司所組織的遊擊隊,更責無旁貸,最傷腦筋的是徵伕、徵糧,發動民力,配合反攻,協調軍民,顧全大局,好在大家的鬪志很強,提起反攻,莫不同仇敵愾,以滇西有限的民伕、糧食,供應一二十萬大軍與敵鏖戰,不怕傷亡枕籍,不怕炸彈飛機,再接再厲,愈戰愈強,因為一心一德,軍方政方非常協調。說來也奇怪,那時候的軍民雖然穿得不好,喫得不好,根本說不上什麼享受,電影只有露天的,戲劇也是臨時演出,全靠軍方的政工隊惠賜,否則便難飽眼福。很多高級軍公人員一律穿咔嘰布的制服或陰丹士林布的長杉,褲子上打幾個補綻是習以為常,見慣不驚。可是士氣的高昂,民心的激奮,沒有不認為奇蹟。「眾志成城」,我們反攻騰龍,成功了!與盟軍緬北會師實現了!這一役是扭轉抗戰契機,是全面抗戰勝利的前奏,是滇西人民的協助國軍,毀家紓難,效忠報國的血汗結晶。
在這次反攻當中,最表現得英勇壯烈,克敵效果的戰場,要算進攻松山之役。松山是高黎貢山山脈由騰衝境內的主峰南行的一個山嶺,位於龍陵縣境,東臨怒江,地當滇緬公路通道。由保山西行,一過了施甸油旺的平原,爬到怒江東岸的高山時,就可以望見峙立在江西岸的一個巍峩山峯,形勢陡峻,它便是松山。怒江在兩山間之深谷迤邐而流,水勢洶涌,著名的鐵索吊橋──惠通橋橫跨於其上。用眼看,好像江兩岸的山距離沒有多遠,可是走起來,從江東岸(保山境)的老鹿田盤旋曲折的走到江邊過橋,又從江西岸(龍陵境)爬上松山腳下的臘猛,車行起碼也要兩三個小時,要到上山頂,也須加足馬力再花上十幾分鐘,方能到達。日本人很聰明,便利用這個坡頭作為他們的防守要塞。一層又一層的火網,大炮輕重機槍無所不備,遠的可轟到隔江的東岸以及江邊,中射程、近射程亦可俯瞰臘猛。他們的工事更是工程浩大,在克復後去參觀廢壘,才發現是利用若干山巒,一個個削平了頂,挖成了若干大穴,將每個穴的四周築成堅壁,互相間以地道連接,然後在每一大穴的上方,將就我們在年前自滇緬公路撤退時留下的鋼板鋼條牢牢的覆在上面,鋼板上擺滿內裝泥土的大汽油桶,架起大木,蓋上沙包,用很多的棉紗棉花整包的舖在頂層,再以泥土草皮堆上去,還原小山的樣見。因此進攻松山,由下而上陷陣衝鋒,休想接近邊緣,由上而下轟炸,始終沒有動過它分毫。一兩個月的攻戰,前仆後繼的犧牲,成羣結隊的俯衝轟擊,始終是僵持局面。幸而我們當日的主力不是集中在進攻松山正面,而是以右翼從惠仁橋越高黎貢山主峰進攻騰衝,左翼從打黑渡過江進佔龍陵、潞西的兩路為主,等到騰衝、龍陵都光復,才包抄過來斷了松山日軍的歸路,於是前後夾攻,並截斷英登山的水源,松山便告攻克,整個敵寇全軍覆沒,即使他們所帶的營妓也一個個橫屍陣地。據說這次的作戰計劃,是雲南籍的某兵學大家借著代籌。他是受了軍委會的聘請,對遠征軍長官司令部所擬具的計劃提供意見,因此便從重慶到達保山,下榻當地人士任職長官部高參某的板橋住宅,作一番實地的瞭解,認為原計劃以主力進攻松山,勢不可能。他指出,此一戰係收復整個淪陷區的序幕,集國軍的精銳在一起,戰必期其勝,攻必利其克,要這樣才揚威盟友,激厲鬪志。可是,松山之不可力取,已瞭如指掌,果欲傾全力以攻堅,犧性慘重,會喪失元氣,影響兩翼的規復騰龍,並使友邦氣餒,後果堪虞。所以他改訂的計劃是主力放在左右兩、翼,進攻松山只是牽制作用,行同佯攻,一俟兩翼任務完成,從敵後包圍過來,與攻松山正面的中央部隊配合,前後夾擊,甕中捉鼈,不會不手到擒拿。這個計劃,不僅獲得到原擬計劃方面的同意,並獲得最高統帥的嘉許。自從騰龍光復,打通了與中印公路的交通,抗戰中最寶貴的「一點汽油一滴血」的油管從印度安置,「跋山涉水」地蜿蜒到昆明,小水桶一般粗的油管輸入了滾滾的油源;二百五十餘輛大小軍車、貨卡,成天三隊、兩隊的從印度裝滿武器及軍用物資不斷地通過滇緬公路,直運昆明。車隊所到之處,老美士兵成羣結隊,到處兜售日用「舶來品」,價廉物美,爭購者擁如市集,OK之聲,不絕於耳,這些美軍,個個「老馬識途」,一個月起碼要光臨兩次。因為他們一經抵達滇省垣,連車帶物一併交差,又乘機飛印,再駕運第二批來。據悉,由滇緬公路所輸入的軍用十輪卡車不下十萬輛。每當他們運輸過境,浩浩蕩蕩,我曾碰見過兩次,一次在怒江邊的老鹿田,看見他們一輛又一輛的從江彼岸一字長蛇般蜿蜓而下,又慢慢地爬上北岸的山頭,害得我們整整地耗了四個鐘頭,等到過完才走路。又一次是在龍陵的大壩,恰逢大雨傾注,雖然道路可以對開車輛,可是路面太壞,看到他們一輛、一輛地車輪上扣滿了鋼鍊拚命掙扎上坡。當時,我曾經在想,要是沒有騰龍的光復,這些美援物資的運輸,以及油管的設置,便大成問題,所以很多人認為光復騰龍對全面抗戰勝利關係相當重大。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七期;民國66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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