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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滇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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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敦仁

川南與滇東接壤,這裏所說的川滇道上,便是指自四川宜賓至雲南昭通,自宜賓至滇屬橫江以及自四川長寧,興文至雲南威信這幾條路。長年跋涉(川滇公路、鐵路均未修通)這些路上的人,定會覺得途中的形形色色是那麼的有趣。

東方發白以後,旅途上便開始熱鬧起來:騎馬的,坐滑竿的,揹的,挑的,打空手的,一長串,像一支不整齊的隊伍。他們從同一地方出發,向著同一目標前進,約莫中午,兩支由相對方向而來的人馬,在一個鎮上會師後,大家便又分道揚鑣了。

在四川境內,人煙稠密,不上三五里就有一間腰店子(即小店)店裏具備著旅客的必需品,喝一碗粥,抽一袋煙剝包葵花子南瓜米,和老板娘聊聊天,甘願掉隊不怕旅途寂寞的人,儘可以隨時停下來歇一口氣。

這些人羣中,最苦的是用背揹鹽巴(產於自流井)到昭通出售的揹夫,他們用以揹鹽的工具是一架略帶彎曲和背吻合的小梯,小梯上縛看鹽塊,一經揹上即不能伸直腰肢,所以他們手中持一丁字形木杵,行不到二里便把木杵頂看梯架伸直腰肢休息,稱為「打杵」,由於每天打杵太多,一日行程最多不超過三十華里。別小視他們,一月揹一背鹽,全家的生活便因之而解決。「不願兒作官作府,但願兄揹(挑)百四五(即一百四五十斤)。」從這句民謠,可以想像他們的生之力。

最輕鬆的是那些赤手空拳跑江湖的:腰帶上掛著一把秤趕「蹓蹓場」的;靠摸摸手指作經紀的。跑江湖的(亦稱蹓碼頭)到了一個新碼頭,找上當地哥老會的管事,滿口流言(袍哥術語)之後,丟一個拐子(相等於普通人拱手),不但一宿兩餐免費招待,第二天起身還得張羅兩文川資。趕蹓蹓場的作的是買空賣空的玩意,左手秤進來,右手秤出去,賺幾個開銷錢易如反掌。作經紀的更簡單,選定買賣主顧,分別和雙方掀起長杉,兩雙手在長衫下活動一番:「這個整?這個零?(用手指比出數目)好吧?」「行。」,交易一經成立,佣金立即付現。

說話最多的人要算是那些抬滑竿的伕子了。他們見聞之廣與乎說話的機變令人吃驚,坐滑竿的人聆聽他們絮絮不休的高論常被催眠。進入鎮上的市街,他們疾走的威風(使你自己下意識的認為是一員大官),一前一後恭維的對白,不用說坐滑竿的人晚上得犒賞一盒南土(雲南的雅片)一碗茶錢。

川滇邊界的山歌,音韻格調一致,不分男女,隨時隨地都可唱和,可以彈舊調,可以編新詞,筆者曾見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在旅途上悶得發慌,驀地瞥見對河來了三個少婦,他便信口哼起:「三位嫂嫂過河溪,中間那個是我妻,頭上金釵是哥打,肚中娃娃是哥的。」對方略加思索便還擊過去:「三位嫂嫂過河來,中間那位是你奶(祖母),頭上金釵你爺打,肚中娃娃你投胎。」針鋒相對,彼此都不吃虧。

走累了,處處有涼棚。口渴了,施茶的釭子有的是。饑腸轆轆可別發愁囊中不豐,一個帽兒頭(即一大碗尖尖的飯用小碗托成瓜皮帽形),一碗豆花湯,加上幾個紅辣子,價廉物美,吃得滿痛快。再不然便來碗「滿口鑽」(玉蜀黍磨粉和水做成,俗稱包谷飯),同樣解決民生問題。

天,最好是不下雨,萬一道路泥濘,每一個人革鞋上就是配上一付「草腳馬」(用鐵打成,橢圓形,有四釘,繫於草鞋後端)手裏還得緊握一條粗樹枝,此種配備稱為三隻腳,有此三隻腳,無論怎樣軟滑的黃泥路亦不致於跌交,此即川諺所謂「穿釘鞋,握拐棍,把穩行事。」

趕完了一天的行程,進入市鎮,見不到什麼旅社賓館之類的洋盤招牌,紅綠紙糊的燈籠,高掛屋簷下,有長方形的,有正方形的,上寫著「悅來店」「興隆棧」一類的名字,門口一付紅對聯,寫的不外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或者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燈籠下面,沒有看麻衣相(勢利眼)的下女,卻有個拴著「圍腰」的么師(亦稱茶房),樸實無華,不管挑抬揹背,不分富貴貧賤,一律張大嗓子囉叫:「客人,歇哪,右好房間,有好被子。」

晚上,洗好了腳,換上乾淨的衣服,正準備出去蹓躂的當兒,口齒伶俐的么師又開始對外發言了;「樓上客,樓下客,聽我么師辦交接,銀錢貨物,一概交櫃(老板所坐的櫃房)如不交櫃,丟掉休要問,想睏請睏,不想睏的,××處有高梁酒,××處有蓋碗茶,十二點鐘,及早回房,前門老板上鎖,後門上槓,休怪我么師不通商量。」一叮嚀,如同一個細心的管家婆。

進入每個房間,白粉牆上大都用木炭寫了許多發抒情感的打油詩,主人么師對於這些牆壁文學並不見責。這些詩雖然俚俗卻是真情的流露,常見的有:「人在外面心在家,只為銀錢走天涯,父母堂前常掛念,妻子房中守燈花。」等句,這是已婚者的感懷,至於「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人家有好女,無錢莫想她。」那自自然是未婚者對自己的鼓勵,涵有「要成家就得下苦掙錢」的意義。

明天一早,雄雞啼了,披衣下床,千萬別放「快」(忌諱說不吉利之語)不然的話,碰巧會招來棒老二(土匪)的洗劫,這些綠林豪傑滿懂禮節的,分明是「搶」卻還要客客氣氣的說「借」幾個錢。放心,他們「要錢不要命」,「鬼不吃吊命錢」,足夠的旅費會給留下的,這比現在的共匪動輒「三光」要好得多了。

上面所說的僅是川滇道上的素描,雖然如此平淡無奇,但我總覺得它別有風趣,獨創一格。尤其是我這個母籍西蜀父生古滇的人,更對它有著無限的惦念。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十三期;民國72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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