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崇九公遇難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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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炯
我家祖藉雲南鎮雄,歷代耕讀為業。先祖父香亭公育子女七人,先父排行第六,其下尚有終生吃素唸佛之么姑母一人,民四護國起義,先父即投筆從戎,參加討袁軍事,隨考入雲南講武堂,畢業後正式任為少尉軍官曾參予廣東護法及北伐諸役。至北伐軍光復上海,任命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鄧振銓將軍為淞滬要塞司令,先父適在第一師任營長,遂隨鄧將軍至要塞任少校參謀並接先母來滬定居,我兄妹五人於是皆在上海出生焉。後因一二八事變,要塞陷敵,先父始離要塞,先後在上海法租界商團任副團長兼軍事教練官(團長為上海仕紳魏廷榮先生),光華、大夏等七大學軍事教官及招商局職工訓練所訓育主任兼軍事教官。迄八一三抗戰,我軍經三個月浴血抗戰後撤退,先父亦奉令向後方撤退,奉派擔任貴州省廣順縣(後與長寨縣合併為長順縣)安龍縣及興仁縣國民兵團副團長職務。民國卅二年初我稟明父母離家投考海軍學校。七個月以後,先父可能因脫離部隊日久,對目前工作已乏興趣,遂辭職攜家人移居貴州畢節(距鎮雄僅一二○華里)經營其他事業。常年茹素之先姑母將曩日先父不斷之接濟多予積存,故尚有力支援先父新創各項事業。惟先父在世向喜助人。如在畢業經營在鄉軍官會,仍不時接濟流落畢節之軍人及旅行過往軍人,故最終結果,連本帶利被吃精光。但是先父對人對事之熱情真誠,贏得了鎮雄畢節兩地群眾之愛戴和尊敬。兩地人士咸尊稱先父為六叔而不名。連畢節專員公署亦特聘先父為聯絡參謀(掛名不支薪也不上班)以便協助解決兩縣邊境時常發生之問題及糾紛。民國卅六年先父在畢節松山路修建一幢磚木結構二層樓房取名頤園,次年完工舉家遷入居住。權且在此安居頤養。
卅八年我二弟宋杰自重慶南開中學畢業,因成績優良被學校保送台灣大學升學,返家籌措旅費赴台,未料鎮雄被土共包圍,無法去向先姑母取錢,而先父事業一事不成,手中異常据拮,杰弟只好極為失望回渝,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受到重慶一些共產黨份子之誘惑,竟然參加了共黨地下工作,但其組織被破獲,杰弟逃脫,上面來文畢節,要向先父要人,先父委實不知其去向,遂被當局軟禁了一個多月,此正是先父厄運之始也。
民國卅八年十一月,中共軍已攻佔了貴陽,畢節自是朝不保夕,人心惶惶之際,畢節專署及保安司令部突來一些人,其中尚有先父摯友在內,帶有十多個被認為是畢節共黨外圍組織之年輕人(都是曾被逮捕又釋放出來者)到先父住宅並要先父一塊開會,宣佈任務,要這些人組織「預備兵團」命令先父為「團長」率領這批青年徒手前往鎮雄黑樹莊(接近畢節之一個鄉)打游擊,並強令立即出發,實際上,專署已密令途中必經之河官屯鄉長譚凱半途攔截,予以就地全數解決。幸好譚鄉長素仰先父為人,加之眼見世道大變,不願造孽結仇,攔到先父時將實情面告,並囑速往鎮雄黑樹莊暫避、因知專署及保安司令部情治人員隨後即將趕到,先父遂令所率青年解散,各求生路,自偕同行之三弟宋熹直奔黑樹莊,由該地朱鄉長掩護避居於一隱密山洞。追兵攝於鎮雄民風強悍各擁搶枝,遂中止追緝,使先父先逃脫一難,一個半月後先母派滑桿將先父接回畢節,自此不復參與任何政界和社會活動。
未久,畢節被共軍佔領,先父除應德生中學(基督教會學校)之聘、每週教幾節歷史地理課外,餘時均居家足不出戶,白天看書寫字(先父早年飽讀經史,所書行草特別秀挺,見附錄激38.8.4.先父手諭影印本)晚間則為子女講曾文正公家書,教以為人做事之道理與方法,如此安靜渡日,不聞世事。
但是厄運終又降臨,民國卅九年九月,中共畢節地委書記孟子明偕宣傳部長陳健吾突來造訪!邀請先父出來工作。時值大陸抗美援朝運動如火如荼展開,因而想請先父擔任支前委員會副主任,先父卻加婉拒地回答。「謝謝人民政府看得起我!但我是中國國民黨黨員,曾在國父遺像及黨國旗前宣過誓,今天國民黨失敗了,作為它的黨員,本該恥食周粟為國為黨盡忠,之所以苟延殘喘,實因看到現今政府確在為求人民之解放。我是中國人深為苦難國家能有一好政府領導而感到欣慰,因此我願在貴黨政府治理下作一個守法國民,我不會反對你們,但是我也不可能因此變節為貴黨工作、這是我終身矢志不渝的宗旨,請原諒我不能應召的苦衷……」。這本是大義凜然合情合理的坦誠交心的表白,想不到這一回絕卻鑄成了先父終身悲慘下場。
事後不到兩個月,先父在德生中學被捕了,家人多次赴監探望,先父都是抱著坦然無戒的胸懷安慰著家人,要家人放心,因他老人家一生從未作過貪贓枉法,危害人民社會之事,顯然他對共產黨本質尚無深刻認識。但是另有好友感到並不樂觀,曾建議熹弟速往昆明找先父以前同時從雲南出來參加北伐的同學也是拜把兄弟的周保中(時任雲南警備司令員)出面營救。但是先父卻嚴厲地制止,告訴熹弟說:「用不著去找,這次事件全屬誤會,只等他們瞭解情楚就沒事了,何必去麻煩別人,讓人家為難。」那知又不到兩個月即以反革命罪(其中一項即為組織預備兵團打游擊罪名,顯然是畢節顏預情報人員無恥降敵後提供者)處決。房產被沒收,家人全部空著手被趕出家門,先母於一年之後也就孤孤獨獨地棄世。經過生產大躍進,連二老墳墓都找不到了。
民國七十五年由於大陸弟妹們多次陳情,終獲平反,但房產迄未發還。曾有一位知道內情的有關人士向弟妹們透露說在新生政權初期,先父在地方上聲望那麼高,既不願工作,如果時局一旦有變,擔心很可能對新政權產生不利作用,故而必須除去,因此認為先父那種愚忠害了他自己。實則毛澤東早就宣示不是朋友便是敵人,不向他靠攏的國民黨黨政軍人員便要加以鎮壓。這是中共接收大陸以來施行一連串暴政中第一個暴政鎮反運動之結果。先父也不是他們所稱的愚忠而是他眼看大陸變色前,多少軍政大員靦顏寡恥,叛變降敵,感到悲憤不已(詳見38.8.4.先父手諭影印本),他是真正具有讀書之士人的氣質,富有正氣,講究氣節。所以謝絕中共統治之下出仕;實在是我們黨國與領袖蔣公最忠誠的無名幹部。不但我家後人對此崇敬不已,也是值得公開表揚之鄉前輩之典範。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28期;民國87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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