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之舟馬幫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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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可謂出自馬幫世家,祖父、大伯、六叔均從事馬幫生意,且榮膺馬鍋頭職銜,尤其在祖父年代 ( 約民國二、三十年代 ) 最為興旺,成為鄉中首富,騾馬成群。馬隊出發時,好不熱鬧,少則三、五十匹,多則上百餘匹,許多小馬幫,為了安全,均會前來投靠,共襄盛舉,專作雲南與中南半島生意,馱運貨物則以茶葉、食鹽為主,生活用品為輔,惟到了抗戰末期,因緬甸失守,淪入日本手中,生意頗受影響!至民國 39 年初,家鄉淪陷,六叔即帶領他的馬幫團隊,轉進緬甸,繼續馬幫生意!而今,親歷過當年茶馬古道滄桑的人,如今健在的已不多了,但僅存的人,均莫不珍惜腦海中那段極為刻骨銘心的難忘回憶!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條如此驚險的道路了。
雲南思茅普洱茶在西藏的名氣很大,尤以「寶焰牌」最為暢銷。抗戰期間,麗江、拉撒商賈雲集,納西族各商家馬幫的數量極劇增加,雲南地區的馬幫以松贊林、德欽林、東竹林等藏族喇嘛馬幫和農村馬幫,所組成的「古中駝隊」最有名氣,每天出入麗江大研鎮的馬幫,騾馬就有三百餘匹。
組織嚴密靈活經營
如果說北方的絲綢之路,是由「沙漠之舟」駱駝開拓的,那麼雲南的絲綢之路,則是由「山地之舟」馬幫開拓的。據文獻記載,大約在東晉時,雲南的馱馬運輸已結成幫。在對外貿易急速發展的強烈衝擊下,雲南各地商人紛紛出資組建馬幫,從事對外貿易。雲南馬幫極為興旺,成百上千匹騾馬,行進在雲南通往各個口岸或進出國境的各條商道上,其運之大,交通之繁盛,成為近代雲南對外交通中令人矚目的現象。
馬幫有大有小,大的馬幫騾馬上千,小的也有幾十匹,馱運里程較近者有幾百里,較遠者則至千里之外。近代雲南出現了一批專門經營馬幫的大戶,擁有眾多騾馬,自任或專門顧傭其信得過,穩得住,有經驗的趕馬人充任「馬鍋頭」。「馬鍋頭」既是馬幫組織的負責人,也常是商務經營的代理人。馬幫馱運時,他騎在馬上負責指揮,不從事體力勞動。
古道沿線每隔 10 公里,即在右邊設有驛站,以供馬幫在此歇息過夜,因此在主要的運輸周轉口岸,馬幫服務業也十分發達,佈滿了接待馬幫的客棧、馬棧、貨棧,供商旅遊人歇腳換馬。馬幫也常常在那些沒有設站的小路行走,穿行於荒野之中,需有人在前方用大刀披荊斬棘,探河架橋。夜晚只有露宿荒野,俗稱「開亮」、「開燒」或「打野」。
馬幫都有嚴密的組織,都是在長期運作中形成的。馬鍋頭是整個馬幫的頭號首領,他必須有勇有謀、沉穩鎮定,負責整個馬幫的安危;必須對道路情況瞭若指掌,必須能夠應付禦敵驅獸、防身治病等一切緊急情況;還需要有經營頭腦,能夠靈活的進行經營。趕馬人每人負責管理四至五匹騾馬,稱為一把。五把為一個單幫,即一小幫,每幫有一馬鍋頭。在過去,邊遠地區的土匪防不勝防,且兵匪難分。為此,官家、頭人的馬幫,一般都匹配了武器,快到土匪出沒的地方時,先朝天空放上幾槍,以示警告。或掛上某某司令部;某某名人的旗幟開路,土匪一看到這些有來頭的馬幫,就躲了起來,但如只有二、三個邊民趕馬而來時,土匪即會下手掠劫。
馬鈴齊響山歌解憂
行進的騾馬隊伍,也有一定的規矩,每一小幫中必須選擇一匹健壯而訓練有素的帶頭騾馬,叫做「頭騾」,頭騾必須是久經馴化的識途老馬,牠的動靜行止,即是全隊騾馬的表率。頭騾常常由體格壯大的母騾擔任,俗話說「公馬愛母騾」,這樣馬群行進起來就可以安安穩穩不亂套。頭騾有特殊裝飾,額頭上繫著小鏡,兩旁插著紅布白邊的旗幟,帶著大串銅鈴,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帶領著後面的騾馬隊伍整齊前行。據說馬鈴聲能驅獸避邪,以確保一路平安。
雲南山路一般都比較狹窄,兩隊大馬幫在路上交會不僅十分困難,而且相當危險,若處置不好,就會造成馬驚貨散的局面,所以馬鍋頭的責任非常重要。每當天明馬幫上路時,馬鍋頭要手持銅鑼,走在馬幫隊伍的最前面敲擊,一方面給後面的騾馬隊伍信號,按鑼聲發出的命令快慢走停;一方面給對面來的馬幫以警示,便於提前停止在開闊的路邊,做好交會準備。山間鈴響馬幫來!在清晨,它喚醒寂寞的山道;在晚上,它驚飛林中的宿鳥,形成了雲南民族的交通文化奇觀。
馬幫的組織形式
第一類、是行走於茶馬古道上的馬幫,大多數是家族式的馬幫組織,騾馬全為自家所有,馬隊就以自家的姓名命名,如當年的賀達三家的馬幫就屬於這一類,賀家的馬幫叫「達記」,在頭騾身上插有「達記」的旗幟,人們一看就知道是賀達三家的馬幫。
第二類、是組織形式的湊逗幫,一般是是同一村子或鄰近村子的人,每家出上幾匹騾馬,各自照料自家的馬匹,選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做碼鍋頭,由其出聯繫生意業務。
第三類、是馬幫只不過因為走同一條路,或是接受了同一宗業務,或是因為擔心匪患,形成臨時組合的馬幫,然後推舉一個負責人為馬鍋頭,走完生意就散夥。
這幾種組織形式有時候也會攪合在一起,成為複雜而有趣的馬幫景觀。
抒發情懷趕馬調
雲南眾多的「趕馬調」,是趕馬人為排遣路途寂寞而唱的歌曲,並舉例如下:「男人出席趕馬去,賺金賺銀為老婆」。「六月滿山杜鵑開,小妹窗前繡花鞋,有心給趕馬的哥哥送一雙,阿媽不讓下樓來…」。「去了去了心不落,去了前腳掛後腳…」。「鞋子好穿麼不能穿著睡麼,妹子好看麼不能成為一家麼」!這些都是當年趕馬人最愛吼唱的情歌。馬哥子亮開嗓門對著山野吼出自己的心裡話,讓人快意於那一種直抒胸臆的大膽與豪放。這樸實淳厚的傾訴,深深撼動著每個人的心,讓人似乎可以看得見,馬哥子那滿臉的牽掛和滿懷的請惆悵!
走南闖北馬幫英豪
一些民間習俗,也反映了馬幫運輸途中的艱險,當馬幫上路時,任何人不得把雙手扶住門框或蹲坐在門檻上,因為「柴門」與「財門」諧音,你把生財之門把住了,發不了財不說,還有可能遭劫破財。一旦遇上這類情況,馬鍋頭立即下令卸下馱馬,改日再走,這多耽誤一天的草料錢,全由犯忌者承擔。馬幫住店吃飯時,擺在桌上的飯甑、菜碗都不准挪動,否則,途中則有翻馱的麻煩;吃菜時湯匙不能泡在湯碗裡,免得馱包掉落山澗。
生活固然艱辛,但在偏僻的山區,趕馬人又是倍受人們尊敬的職業。趕馬人把山裡的土特產運出去,又把布匹、茶葉、食鹽等生活日用品運進山裡來。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還順便幫助鄉親們辦些雜物,每次次出發前,登門托辦事者絡繹不絕,並逐漸演化成熱鬧的歡送儀式,相沿成習。馬幫回到山村,帶回外面世界的新聞,大家又圍上來問長問短,有的人還設酒席款待,神奇的馬幫生活,給邊地披上了神秘的色彩!
當年從麗江進入西藏的路線,是沿金沙江北上,經中旬、奔子欄、德欽,翻越梅里雪山、高黎貢山,行跨瀾滄江、怒江、拉薩河、雅魯藏布江,最後翻越喜馬拉雅山脈。沿途層巒峭壁,觸目驚心,許多路段手足伏行,生死難測。過溜索渡瀾滄江,可以說是魂飛魄散。兩條用藤篾扭編而成的粗大溜索,相互向對岸傾斜,一來一往。溜索上覆蓋著用栗木製成的半圓形溜幫,溜幫兩頭邊上有孔,穿上皮繩。過溜索時,將人、騾馬、貨物用皮繩捆牢,司溜工猛地一推,即飛速滑到對岸。過江只覺得危速的風從耳邊「嗖嗖」刮過,如至中途,溜索庭滑,人懸半空,下面江水洶湧澎湃,沸反盈天,雙腳跨在索上,以雙手順溜索拉動前移,方能抵達對岸。那些平時難以馴服的騾子,溜到了對岸往往還在瑟瑟發抖,不能起步。
奇絕艱險生死交關
翻越雪山不亞於過江,爬西藏工布江達縣陰山,雪深可齊騾馬的肚皮,剛把一匹推上來,又有另一匹陷了進去,累得人困馬乏。馬鍋頭即會派人到身後的村裡求援,不久便見一群黑壓壓的犛牛朝受困的隊伍飛奔而來,它們以頭角排開積雪,只見雪塵紛紛飛落兩旁,不久便開出了一條雪地壕溝。從騾背上卸下貨物,轉放到犛牛背上,接著又用生薑紅糖餵騾馬,使其恢復體力。騾馬沿著犛牛開出的壕溝前進,喘著粗氣,打著響鼻,偶爾發出一聲嘶鳴。過了雪坡,眼前出現一片綠草,才能長舒一口氣。經過近三個月的艱難行程和生死考驗,才終於抵達拉薩。
從西雙版納到拉薩,從一個秘境到另一個秘境,一共要走多少路?要翻越多少座雪山?需要多少時日?又要經歷多少危險?體力不支會累死;天氣突變則凍死;遇到塌方會砸死;被毒蛇猛獸咬死;水土不服會病死;過溜索掉下淹死;爬陡山摔死;被土匪打死等等,但這群與命搏凯的馬哥子們,仍然不為所懼,千百年來,均一棒接一棒,穿梭在這條驚險萬狀的茶馬古道中,因為他們的命運,已與這條古道融為一體,而留給後人的,則是他們那種堅忍卓絕的大無畏精神!但也正是這一切,造就了茶馬古道與馬哥子融合而成的動人山川與悲悽人生,聽那林莽森森、荒草淒淒中,他們踏著矯健果決的步履向前,叮噹叮噹的馬鈴聲不絕於耳!
茶馬古道是一片令人驚訝和振奮的土地,這一片能夠無邊寬容和無限賜予的土地,它常是高山大河之間人跡罕至的羊腸小徑,它常是依山勢蜿蜒,隨江河而去的崎嶇山路,咆哮奔騰落差巨大的大江大河,總相隨在它的左右,高聳入雲的高原雪山,總橫亙於它的前後。沿途有著世界上最壯麗最動人的山水,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蒼茫和曠世的沉寂,有時世界靜得出奇,周圍的大山全都沉默不語,那種蒼涼的美,嚴酷的美,輕易的就把人帶入史前時代。
夏季的雨水汪汪恣肆,冬季的雪水清碧如玉,它們從無數大山上奔瀉而下,那水流漫漫渙渙,迅速匯集成溪流,又很快流淌到無數的大江和河流中。遠山顯露出它們強勁而優美的山脊,它們是那麼峻秀,又充滿了張力。藍藍的山嵐,使它們顯得英姿勃發,十分年輕,如果說山脈架起了西藏的骨骼,那這些江河就是西藏的血脈,他們大湧流動,為高原注入了生命的活力,為高原帶來了蓬勃的生機。
蒼茫古道傳奇人生
夕陽西下,徘徊在孫諾驛棧,山風裡隱隱約約傳來馬鈴聲,似乎看見當年的馬幫正在山下的古道上走來,馬呼哧哧蹊熙喘著粗氣,趕馬的漢子一個個滿頭大汗,袒胸露腹地敞開了羊皮褂!
茶馬古道沿途有的是極富靈性的石頭,和無比奇妙的雨雲以及超凡脫俗的天光,那些歷盡滄桑的石頭,那億萬年來不老的藍天,那一逝不再;永不重複的雲,那似乎來自極地或外太空的光芒,它們組合成的色彩令人激動不已!而如果在晴天的晨曦中和晚霞裡走過這片大地,你一定會為那種剔透明朗的光澤所震懾!只要看到一眼,只要沐浴一次,人生便因之而生輝!
在茶馬古道沿途,同時也是轉經朝聖道路的沿途,路邊的岩石上瑪尼堆上繪製和雕刻著無數的經文咒語;佛陀;菩薩和許多高僧的形象;還有魚、蛇、貓、海螺和日月星辰。那些或粗糙或精美的造像為古道那漫長的旅途增添了一份神聖和莊嚴,也為那遙遠的地平線增添了幾許神秘!村落深處;小路盡頭; 還存有許多被現代文明遺忘了的奇風異俗。無數的岩洞道旁被火煙燻得黝黑的巨石,在傾述著多少代馬幫風餐露宿,如歌如泣的傳奇故事。
「茶馬古道」在這個神奇的地方穿行,居住在這個裡的民族,就像高原的山脈一樣,不卑不亢,充滿了神奇般的色彩與自然和諧地並存。聖潔的梅里雪山,康巴人在高原草場引吭高歌,驚濤拍岸的怒江峽谷中,基督堂裡傳頌著四部和聲;碧羅雪山怒族人舂米聲;孩童們的嬉戲聲,淹沒在夕陽的炊煙之中。
站在這蒼蒼茫茫的古道邊,一條不甚規則的石頭路,在山坡與樹林之間時隱時現,像連綿不斷的大山深處延伸而去。地上的石頭已經很蒼老了,有的已經被馬蹄打磨掉稜角變得光整平滑,有的被踏陷出一個個深深淺淺馬蹄形的窟窿,大大小小的石頭上,長滿了厚厚的苔蘚。山風吹過,覆蓋在石頭上的落葉滾搖晃著,極不情願地飄向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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