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滇雲》的創作過程和感受
2 min read
撰文/歐之德
歐之德長篇紀實文學《台海滇雲》於2016年10月出版。
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努力,我所寫的長達二十八萬字,一百二十多幅照片的長篇紀實文學《台海滇雲》終於正式出版了。當我拿到用國民黨老兵的照片作為封面設計的這本書時,如同卸下肩上的一付重擔,感到一種輕盈和輕鬆。
這是一本反映雲南籍國民黨老兵坷坎悲壯命運的紀實作品,雖然我並非雲南人,但我在雲南已經生活了五十多年,雲南的山水人情早已和我融為一體。除此之外,我和這群國民黨老兵還有著一段真正的戰鬥淵源。
我1965年當兵來到雲南,最先就在德宏州潞西縣的遮放和畹町服役,新兵教育的笫一課,就是講我們邊防部隊主要的戰鬥任務,是對付盤踞在境外的「蔣殘匪」。當兵的第二年,即1966年,我就和我所在的連隊在位於中緬邊界的潞西縣幫達寨參加了對「蔣殘匪」的戰鬥。那是一支從境外泰國區域經過長途奔襲,進入我團防區的二十餘人的國民黨武裝部隊。由於情報掌握準確,這支部隊幾乎被我們全殲。那年,我剛剛滿十八歲。我當初並不知道境外「蔣殘匪」的來龍去脈,新兵也不敢多問,只知道他們是我們的「敵人」。聽老兵們說,雲南中緬邊境地區從怒江高黎貢山到瑞麗、臨滄,再到西雙版納的猛臘,駐著解放軍整整十個邊防團,主要任務就是打擊「蔣殘匪」的入侵、騷擾。老兵們還悄悄告訴我說,他們也叫我們是「共匪」。
1986年,我調到雲南省軍區政治部,整理、編寫盧漢的史料,才真正瞭解了一些境外「蔣殘匪」的前生後世。1949年末,國民黨駐雲南的8軍、26軍戰敗,部分人員從滇南撤退到了緬甸、泰國、老撾邊境一帶,1965年與我們打仗的國民黨部隊,正是這支部隊中的一小股。
2013年,以黃堯為團長、楊紅昆為副團長的雲南省作家代表團應臺灣夏潮基金會邀請赴台進行學術交流,他們去到南投縣一個叫清境的地方參觀,這是一個山青水秀風光迤邐的美麗山區,瞭解到生活在這片地方的主要居民基本上都是雲南人,他們的第一代,全是當年從雲南跑出去的國民黨老兵,到現在已是第四代。他們濃郁的鄉土情,艱辛的流亡生活,深深地打動了作家們。在夏潮基金會的倡議下,省作協決定用文學作品將他們真實的生活反映出來。回到昆明討論此事時,我自告奮勇提出承擔這一任務,因為,我在中緬邊境的軍旅生涯很大一部份和他們有關。
2013年,以黃堯為團長(前排左四)、楊紅昆為副團長的「雲南省作家采風交流團」應臺灣夏潮基金會邀請赴臺進行學術交流,參訪南投縣清境社區(2013.04.11)。
「雲南省作家采風交流團」聽取清境社區簡報,講述「從異域到新故鄉」的歷史(2013.04.11)。
2014年12月,我和曲靖市作協主席蔣吉成前往臺灣,歷經了一個月時間的採訪,先後到了清境、屏東、桃園、臺北等地,訪問了近百名雲南藉的國民黨老兵和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人物。
這是一次艱苦的挖掘,感情的碰撞,信任的交流。正如我在本書封底上所寫的幾句話,他們是一群被人遺忘的特殊群體,一個個鮮為人知的辛酸故事,當年的「蔣殘匪」,如今的手足同胞,在臺灣書寫出了雲南人的自豪與驕傲。
我和吉成在採訪過程中,幾乎天天處於感動之中。他們在戰火中坎坷的命運,到臺灣以後生存的辛酸,以及幾代人的創業付出,談到傷心處,常常是被採訪人流淚,我們也流淚。尤其是他們代代相傳的鄉土情懷,骨肉親情,曾經長期的兩岸分隔,生死兩茫,每個人談起無不撕心裂肺。他們在永遠回不了故鄉的親人墳前,長期擺一根雲南水煙筒作為祭品;在垂暮之年還回雲南老家養騾子,找回當年趕馬人的生活;他們的後代回雲南投資,報效家鄉等等,一個個故事感心動人。採訪中,我用了整整三本十六開的筆記本,寫完了兩支炭素筆筆芯,走到哪裡,都將裝有筆記本的挎包不離身地攜帶著,丟掉錢可以,這些筆記本可千萬不能丟,這可是這群人的血淚史和創業史啊。
從臺灣回到昆明後,已臨近2015年的春節,我一直閉門未出,整理這些筆記,又查找各種紛繁的歷史資料,以印證老兵們所講的各種戰鬥地點和年代的準確性。這段歷史由於本身的複雜和長期的被人忽略以及兩岸的隔離和負面宣傳,很多真相被掩蓋,再加上多數老兵已去逝,健在的一些老兵們年事已高,憶上難免出差錯。為此,在他們的講述和所提供的材料基礎上,我又查找了境內外不下上百萬字的資料,然後才開始有把握和負責仼地進入寫作。
2015年春節期間,我夫人和女兒硬要拉我到暖和的泰國「放鬆」幾天,但我仍然帶著電腦上路,在泰國的一個小島上繼續撰寫。我怕那一份激情和靈感淡化或者丟失。就這樣,憑著對這群人的感情所動,憑著對這段歷史的責仼心,我用了六個多月的時間,一鼓作氣地寫完了近三十萬字的初稿,我將它定名為《台海滇雲》。這部書把這支部隊在大陸的戰敗過程和從雲南逃出境外的歷史連接起來了,使兩岸讀者,包括好多老兵本人,能進一步瞭解到這段歷史的完整性和事件的真實性。
雲南省作家協會歐之德(右二)、蔣吉成(左三)在南投縣雲南同鄉會魯文印(右一)、李從秀(左二)、葉瑞其(左一)等陪同下,參觀埔里鎮桃米紙教堂,並拜訪新故鄉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廖嘉展(右三)。(2015.01.13)
歷史,從來是記錄大人物們叱吒風雲的經歷和大事,對於小人物們的這群雲南蔣軍,以及他們後代的命運,確實被多數人忽略或遺忘了。著名的臺灣作家柏楊曾經將滇緬遊擊隊的故事寫成電影《異域》,轟動臺灣,也才使臺灣人更多地瞭解他們。而在大陸,是看不到這部電影的,對他們的整體和個體命運,都鮮為人知。2014年10月,大陸中央電視臺曾經播放了一部三十多集的電視劇《原鄉》,這是大陸第一次反映這些國民黨老兵們衝破臺灣當局的重重阻力,爭取回大陸探親的權利。但這部電視劇在臺灣能看到的人恐怕也不多,劇情是泛指撤到臺灣的國民黨老兵,沒涉及到雲南籍的國民黨官兵從「金三角」到臺灣的殘酷過程。而雲南籍國民黨官兵們在境外和臺灣的種種經歷,在世界的戰爭史上都堪稱絕無僅有。雙方都在為國征戰,雙方都認同的「國」卻是同一片土地,同一個故鄉。而戰敗方逃亡棲身的「國」,又是他人的國土,長年被人家追殺。這群流亡部隊中的軍人命運,是奇特而悲壯的。儘管他們遭受到種種折磨,蔣介石還曾經不承認他們,稱他們為「自動反共的滇緬遊擊隊」。採訪中他們說,逃亡途中的苦難尚可承受,而無法言說的是不為人知人解的精神煎熬。柏楊曾對他們的命運作過如此論述:「他們是一群被遺忘的人,他們戰死,便與草木同朽;他們戰勝,仍是天地不容。」這當然僅是對他們在這場戰爭中的戰敗地位而言,但是,他們是一群有過苦樂童年、有過青春年華、有過恩怨情仇的「人」,而不是戰爭的特製工具。瞭解他們耐人尋味的經歷、人格地位、以及倫理道德、痛苦幸福等等,就不是籠而統之的一群「敗兵」所能概括的。因而,還原這個真實的群體,對這段已轟然遠去的歷史一無所知或知之不多的兩岸讀者來說,應該會有所幫助。尤其是從這一群人的命運中,反思一段歷史過程中的駁雜性和沉重性,無疑是「兄弟間不需要再相互廝殺」的普遍共識。
他們有著臺灣最底層、最質樸的鄉土情懷,是對於中華文化、故土文化在臺灣最牢固、最可靠的認同者,對於兩岸民族歷史命運,有著一種最刻骨銘心的體會。「兩岸一家親,故土恩情重」,在他們身上更是有著最切身的體現。
因而,將這段歷史的遺留和「這一群人」的命運儘量挖掘出來,近距離地瞭解他們,相知他們,消除長期以來不同政治觀念造成的疏離,是生活在大陸的我們不可忽略的一個責任。隨著生活的變異和時代的更替,對這段歷史的整體解剖和個性觸摸,是兩岸發展形勢必不可少的需要,過去長期的相互攻擊和傷害,只能收穫仇恨和厭倦。歷史的進步將拋棄那根瘋狂的戰爭魔杖,而需要一種新的和諧境界。
在採訪和寫作中,我本著以這場戰爭對人的命運與對不同時代情緒的關注為切入點,儘量做到具體和真實的再現。
講述他們的故事,是中國故事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份,更是雲南故事不可缺少的一部份。
這次一起到臺灣採訪的,還有曲靖市作協主席蔣吉成,他回來後,也帶著一腔激情,寫出了長篇小說《秋水引》,雖然體裁不同,但目的都異曲同工,只是另一種反映兩岸故土鄉愁和愛情糾葛盪氣迴腸的版本。
最後,我再一次深深感謝對此書在各方面給予過大力支持的臺灣夏潮基金會董事長宋東文、秘書張曉平,那些還健在的國民黨老兵以及他們的後代,都極為熱忱地接待我們,比如清境的魯文印、李從秀,屏東信國新村的鍾德明、梁宏才,桃園根深企業集團董事長王根深,桃園雲南同鄉會的蔡建峰,臺北市雲南同鄉會總幹事唐惠珍、唐建新老師等,都全力相幫,熱情相助,沒有他們的鼎力支援,這本書是無法完成的。
2015年雲南省作家歐之德、蔣吉成訪臺期間,曾長期投入清境社區文史工作的葉瑞其特別準備《從異域到新故鄉》、《臺灣小瑞士》、《霧上桃源‧仙境傳奇》、《金三角國軍血淚史》、《從異域到台灣》等相關出版品及圖片光碟,委由臺北市雲南省同鄉會轉贈二位作家。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46期;民國105年12月25日出版】
Powered by BetterDocs
留下一個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