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癱子」和「飛毛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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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渼
小時候,我家住在篆塘新村志舟體館(即後來的國防體育館)對門。路口轉角處有一個舊時的警事亭。新村派出所設在志舟體育館大門內,警事亭裡就住了一家人,姓張。
張家有兩個女兒,但我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們的爸爸。他匆匆離家到台灣去了。她們的媽媽是一個嗓門很大的外省人。兩姐妹的姐姐從小得病癱了,走不了路,只能坐在地上,用雙手支撐著挪蹭。周圍的大人小孩管她叫「小癱子」;妹妹比我大,與我姐姐同學,我叫她張姐姐。每天一早,都會聽見張姐姐的媽媽大喊大叫,一邊叫,一邊風風火火的抬出幾個裝有炒瓜子、炒松子等零食的搪瓷盆在志舟體育館的大門對面人行道上擺個小攤子。一直到晚上才能見到她和聽到她的聲音。小攤子姐姐就在地上一挪一蹭地挪到小攤子前,開始一天的工作:賣炒瓜子、炒松子。小癱子姐姐愛整潔,守著小攤子時,總用一塊抹布把盆邊抹得乾乾淨淨。再用一把缺了好多齒的破梳子,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梳順。小癱子姐姐識幾個字,每天,她會在用來包瓜子、松子的舊課本上識字。她心好,鄰居小孩買一份兩份的瓜子,她用一個瓶蓋子裝滿了倒在小孩小手上,再抓幾顆添上,讓小孩心裡高興。小癱子姐姐愛唱歌,沒人買東西時,她會細聲細氣的但很認真地唱:「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開紅花呀……。」但小癱子姐姐很可憐,她早上出來守攤子,要等晚上媽媽回來搬東西,才能回家,沒法上廁所,就不敢喝一點水。有時天熱,風吹得嘴唇開裂,還是不敢喝水。
張姐姐瘦瘦高高,愛蹦愛跳,跑起來特別快,她的同學叫她「飛毛腿」。每次學校開運動會,她參加賽跑都能拿獎,很光榮。有一年,飛毛腿姐姐不上學了,舊警事亭上貼了「光榮人家」的紅貼,街坊鄰里都為她高興,她進部隊了,到體工隊當運動員。體工隊每天在志舟的運動場跑道上訓練,我們就準時去等著看她。只是她不跑步,而是騎自行車。那時我們小,看著運動場很大很大,可飛毛腿姐姐一下子就騎了一圈,常常把隊友甩在後面。那時,我會很得意地告訴別的看熱鬧的人說:「她是張姐姐,我叫她,她會答應的」。想來我那時的那種追星的神態,也如小品中的那些被明星的車子濺了一身泥點點的女孩一樣,很榮耀。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哥哥姐姐講,張姐姐驕傲了,她騎在別人前面,就拼命騎,只要一有別人超過她,她就不騎了,放慢速度讓別人一個一個超過她。張姐姐被教練批評了,她沒有哭,只低下了頭。後來,她到北京參加了比賽。那段時間,她媽媽很高興,不大喊大叫了,經常笑嘻嘻。小癱子姐姐頭上別了一個好看的蝴蝶髮夾。大家都說「飛毛腿」姐姐為她媽媽爭了氣。可過了沒多久,在運動場上不見了飛毛腿姐姐的身影,只見在看台上常常有人和她談話,一邊談,她一邊哭,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很焦急。有一天,媽媽和姨媽聊天,講到了她。媽媽講:「警事亭住的張家姆媽苦啊。養了兩個女兒,『豆小寧』(大小人)是小兒麻痺,可憐啊。二小人身體倒滿好,小人貪玩,張家姆媽打起小人結棍(使勁),那麼好啦,一見伊姆媽拿棍子,伊就拼命逃,像個飛人,飛毛腿,飛毛腿,飛得進了部隊,那麼好哉,吃飯,穿衣服是部隊的,每月還發幾扎洋鈿(幾塊錢),可以給伊姆媽。最開心還是去了北京。唉,現在為了伊爸爸的問題,不能在部隊了,要伊去工廠當學徒,可憐啊。伊爸爸哈面孔伊啊弗記得…小人想不通……」。我明白了飛毛腿姐姐為什麼不訓練了,為什麼哭了。之後我們搬了家,再也沒有張姐姐一家人的消息。
朋友們講起了現代追星族,我講了我們那年代的追星,也講了我心中的第一位「星」│張姐姐。飛多年過去了,飛毛腿姐姐,你好嗎?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2期,民國91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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