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遠征軍的軍醫魂林可勝

何邦立

遠征軍軍醫總視察

1942年8月，退入印度的官兵整編為中國駐印軍（代號X部隊），是為新20、30、38三個師共3萬2千人。中美兩國協議，用美援裝備在雲南編組中國遠征軍（代號Y部隊），共6個軍約20萬人

自1942年9月，林可勝先生辭去紅會救護總隊長和總幹事後，他仍以衛訓總所主任的身份繼續關注著中國駐印軍抗日收復緬北的戰局。1942年底，派出醫務人員飛往印度蘭姆加（駐印軍總部）開設短期軍醫訓練班，培訓駐印軍醫護衛生人員，傳授叢林作戰的救護和防疫知識，選派醫務人員直接到作戰部隊擔任軍醫負責人。1943年夏，他由衛訓總所派出防疫學組代理主任薛慶煜去印度阿薩姆邦的雷多，出任了駐印軍新三十八師軍醫處長。（註：薛慶煜又名薛蔭奎）

1943年9月，林可勝又退出其手創之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遠去昆明就任遠征軍軍醫總視察，但其愛國之熱情及貢獻國家之雄心，並未稍減，以其最高之智慧與耐力，又創一新局面。使遠征軍之軍醫，成為深山叢林中忠勇將士健康之保障，防蚊防瘧之先驅。林氏首先推薦協和醫學院畢業少壯有為薛陰奎醫師為遠征軍軍醫處長，並成立第六訓練所於昆明，組織遠征軍作業，貫徹服務精神，並徵調協和畢業楊文達、外科汪凱熙、李慶杰醫師，交通大學戴根法、李新民衛生工程師前往贊助，不久即成為遠征軍之衛生中心，為遠征軍軍醫帶來一股新氣象，中外將領無不稱讚。

1943年10月，X部隊共6萬人展開反攻緬北作戰，攻占胡康河谷、孟拱和密支那。1944年5月，Y部隊15萬官兵強渡怒江，反攻滇西，收復騰衝、松山、龍陵，殲滅日軍第56師團，重創第2師團和第49軍團。

迨至1944年8月，殲滅日王牌軍18師團及其他師團，收復密支那，薛慶煜擔任了新一軍的軍醫處長後；林可勝又派遺衛訓總所外科學組教官張滌生去密支那接替了新三十八師軍醫處的遺缺。他們不負林先生的厚望，完成了戰地救死扶傷，保持部隊高度健康水平，常勝不衰，達成收復北緬，給我國另辟一條國際通道—中印公路的任務，於1945年6月凱旋回國。

林可勝之科學、哲學、醫學根基純厚，其思想，其見地，其氣質，更為英美人士所推崇，由於在滇緬戰場極為優越的表現，在國際間贏得極高的聲譽。受聯軍之推崇，導致國內之重視，1944年底，陳誠出任了重慶國民政府的軍政部長，夙仰林可勝的賢名，請他出任軍醫署長，主掌全國軍醫事業。

一號作戰(大陸打通作戰)

陳納德聲稱用100多架戰鬥機和轟炸機就可以嚴重打擊日本軍工生產，讓日本無力作戰，比史迪威裝備訓練國軍30個美械師的方案，成本低又能迅速執行，陳納德對日本的戰略目標實施攻擊，獲羅斯福和蔣中正最後同意。1943年11月在中國境內的日本基地和沿中國海岸的日本船舶遭到陳納德所率空軍力量的嚴重打擊。日本擔心美國會利用在柳州和桂林的空軍基地發動對本土島嶼的空襲。

1944年4至12月期間，在我方第二次滇緬反攻作戰之際，日本發動對河南、湖南和廣西貫穿三地的大規模攻勢，中方稱之為豫湘桂會戰。此戰分為三個階段：進攻河南中部的豫中會戰、攻打長沙的長衡會戰、和針對桂林與柳州的桂柳會戰。其主要戰略目標為開通由東北經華中、華南前往中南半島的路線，佔領中國東南方的機場，以防止中美空軍攻擊日本海上交通線和轟炸日本本土。

日軍投入了410,000名士兵、800輛戰車、近70,000馬匹，於2,400公里的戰線發動攻擊，這是有史以來動員規模最大的一次攻勢作戰。最後日軍成功佔領美國航空隊基地，造成中國人力與物質上重大的損失，但也因為兵力不足而無法擴張戰果，隨後一年，日軍在中國戰場長期維持守勢。

當時的河南第一戰區副司令官湯恩伯部連年飽受兵燹肆虐，1938年黃河花園口決堤以阻日軍，近百萬人死亡。加以1942年和1943年大飢荒又餓死數百萬人民。雖然整個第一戰區正規軍總數有46個師，但其中16個師是以新、預、暫作為編號，戰力明顯不足。而第一戰區國軍部隊多忙於在貧瘠的河南省自力救濟，失去作戰警覺和士氣。

1944年4月17日，日軍華北方面軍共15萬餘人，強渡黃河向鄭州、洛陽地區發動進攻。至5月9日，西進日軍打通平漢鐵路南段，沿隴海鐵路東西分進包圍洛陽。守軍奮戰至5月25日洛陽失守。5月中旬，國軍全線潰敗，日軍6萬人占領河南，6月初控制了北平到漢口的鐵路。

湖南第九戰區總指揮官薛岳將軍，依三次「長沙大捷」經驗，錯估日方攻勢規模和打算永久占領的企圖。加上戰力最強的國軍第74軍及其它各師攻堅常德時亦折損嚴重，在重建整訓中。國軍堅守至6月18日下午，傷亡殆盡，長沙城失陷，第四次長沙會戰結束。而之後在衡陽苦撐40天的國軍第10軍方先覺部在常德會戰時也將屬下的暫編師消耗殆盡，因此在衡陽一戰總兵力不過18,000人，只能用此等劣勢兵力迎接日軍攻勢。日軍在6月27日起對衡陽城進行攻堅。多次增補久攻不下，殆至8月8日，衡陽淪陷。守軍陣亡4,000、傷兵9,000、被俘13,306人。至於日軍的損失總計死傷86,752人，失蹤21,531人。隨後，11軍要求日本軍部補充新兵十萬人，日軍戰力嚴重受損。

8月29日，日軍由衡陽沿鐵路向湘桂邊界推進；9月6日由廣東清遠沿西江攻向廣西梧州，10日，日軍16萬人向桂林、柳州進攻。第4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約20萬人，以分區防禦抗擊。9月22日，日軍陷梧州。11月10日柳州失守。次日，桂林陷落，24日攻占了南寧。11月28日，日軍南方軍第21軍一部從越南突入中國，向廣西綏淥進攻。沿黔桂鐵路進攻的日軍至12月5日攻至貴州獨山，遭湯恩伯部隊的反擊，撤回廣西河池。12月10日，日軍在綏淥會合，大陸交通線至此全部打通。

難民危機和疾病流行

1942年和1943年河南的大飢荒，已引起向西行的難民潮。加上豫湘桂會戰日軍猛烈的攻擊，國軍節節敗退，形成了巨大的難民潮湧，更打開了疾病危機的潘朵拉魔盒。林可勝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的第五分所（第九戰區的醫學中心）恰在日軍西進廣西的路線上，忍痛拋棄了農村公共衛生革新的工作成果，教師、學員加入了士兵、難民的隊伍行列，經柳州，西行直奔獨山和貴陽。

五分所林竟成所長的回憶錄寫到，逃難隊伍近柳州金成江小鎮，一片荒涼景色映入眼簾，連日陰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道路滿是泥濘，河水咆嘯而過，哀鴻遍野，廁所穢物滿溢，成群蒼蠅圍繞食物盤旋，大批難民以老弱婦孺為主死於霍亂和痢疾。分所醫務人員竭盡所能提供救助。然而，白天敵機轟炸，夜晚一軍火庫爆炸，火光沖天，人們嘶喊者四處逃奔……逃難之旅歷時六個月，步行800公里，一行75位學員、225位教員及家屬，可謂出生入死，於1944年12月中旬抵圖雲關，迎接的是焦慮不安的林可勝。歷經艱險逃抵貴陽的20萬難民中，有40%死於斑疹傷寒、回歸熱和嚴寒，數千計難民嚴重虛弱，衛生條件無從談起，掩埋屍體的工作更本無法進行。

1944年11月21日，魏德邁向蔣委員長提出阿爾法行動的軍事計劃，合併各軍，集中野戰司令部，防禦昆明空中運輸走廊，抗擊日軍在華西南的攻勢。各主要師部和27萬部隊的佈署，配以美方統一的後勤補給體系。12月15日，林可勝赴昆明籌建西南戰區中美合作作戰指揮部的醫務辦公室，與中美戰區總醫官喬治阿姆斯壯上校密切配合，組建依附師部和軍團的前線醫療部隊，還包括醫院、倉庫、醫療轉運隊在內由醫科畢業生組建的後備隊。美軍負責對前線醫務人員的培訓工作，戰時衛訓所（盧致德主持）負責前線以及後援部隊的醫務培訓工作。此時， 戰時衛訓所、軍醫學校、各野戰救護隊的培訓工作進行統一調配。

在X、Y、Z部隊的訓練中心與美國軍醫體系進行合作的經驗，一定程度上被納入中國的整體軍醫規劃中。1945年元月初，美軍第27野戰醫院的一支分隊到達圖雲關，不久，野戰醫院總指揮阿姆斯壯上校再帶兩支醫療隊來，戰時衛訓所的兩個手術室，不分晝夜運作。美式帳篷病房用來收容輕病號，還為病號提供飲食療養。至於第13軍團的20名軍官級醫務人員，接受四周的培訓班，湯恩伯將軍親自參加結業式時，恭讀　總理遺曯：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隨後，勉勵學員說：優秀的醫療服務是鼓舞現代軍隊士氣的最佳因素。湯將軍是當時國軍中少數重視軍醫對部隊戰力影響的高級將領之一。

緬北滇西一戰全勝

1943年11月25日，飛虎隊進行「感恩節奇襲」，轟炸台灣的新竹機場，這是珍珠港事件以來第一次突破了日本的「絕對國防圈」，炸毀了42架轟炸機，它被稱為空戰史的完美記錄，抗戰史的典範。但這次的行動也刺激了日本大本營，1944年4月18日，就在中國遠征軍開拔入緬的三天後，日軍在河南發動一號作戰（豫湘桂會戰），幾乎全毀第十四航空軍的所有前進基地，12月2日打到貴州獨山，重慶為之震動。蔣委員長趕緊空運中國駐印軍精裝14、22師返國增援。這也是蔣介石和史迪威的戰略分歧點，蔣認為不要在緬投入五個精銳師，而史迪威卻把緬甸視為他個人聲譽的戰場，要在此雪恥。最後美國還是以跳島戰術，用長程轟炸擊敗了日本，終結了二次大戰。

至於滇西戰役的關鍵是在松山，它被稱為東方的直布羅陀，扼守著怒江的交通咽喉，形如一座天然橋頭堡，與騰衝、龍陵形成相互犄角之勢。日軍把松山修建成永久性防禦工事，松山不克，滇緬公路不通，交通運輸困難，反攻龍陵、騰衝就會得而復失。松山爭奪戰，從1944年6月4日打到9月7日，經歷十戰，極為慘烈。8月20日，國軍在敵主峰高地下挖了地道，用八噸炸藥把山頭炸飛，留下了個30來米深的大坑，9月蔣介石限第8軍長何紹周在「九一八」國恥日前必須拿下松山，副軍長李彌親自率部攻擊，6日，他被人從主峰扶下來時，眼眶充血，鬍子拉渣，打雙赤腳，身上兩處負傷。第二天，松山戰役始告結束。

1945年1月27日，X+Y兩部隊在芒友會師，宣告緬北、滇西戰爭全勝終結。中緬印大戰歷時3年零3月，中國投入兵力總計40萬人，傷亡接近20萬人。

美國醫藥助華會主席 Dr. Donald Van Slyke強調，林可勝博士在戰時的中國貴陽，建立最大的醫學訓練中心，前後訓練15,000位醫務及衛生技術人員，促進了軍隊衛生與戰力。戰後美國軍醫署長General George Armstrong也說，沒有林可勝，我懷疑中國軍隊如何能打贏中日這場戰爭。

林可勝的魅力與功績

紐西蘭貝特蘭教授總結林可勝先生創建中國紅十會救護總隊的五年經歷，他說：林可勝（Robert Lim）博士他為人謙遜，說話慢條斯理，並帶有蘇格蘭的口音，輕而易舉地以權威身份成為談論中的主角。這位出生於新加坡的華人，身上散發強烈的魅力……。他的醫學觀點是非正統的，卻極富有啟發性，他主張一切從實際出發，若不務實，什麼都沒用。他認為現代大多數的藥物實無必要。我們可以把藥物的種類減少，只剩十幾種主要的、大量生產就夠用了。他在法國體會到的戰地外科富於傳奇色彩，你手術可能做得十分出色，然而病人卻死在你的手裡，問題就在於缺乏機動性的運輸工具將傷員運送後方。他在軍中從事的衛生保健工作，只要司令官重視確實執行，其作用等於是讓一個軍有十二個師，因為過半的病患不是槍砲的創傷，而是從營養不良、各種傳染病直接引起的。我們的軍隊不能打好仗，除非我們給他們吃得好些。凡是參觀過林可勝博士紅會救護總隊部的人，都對這位領導者的見解和人品，留有美好深刻的印象。

林博士是那種不受正統觀念束縛的人，國民黨的政治說教，他並不十分在意。在他心中人道至上，國家在黨派之上，他是位超級的愛國者，他甚至把救護車派到有共產黨部隊作戰的前線。當然，這些車子很快被撤了回來。他被質疑傾共的思想，遲遲沒有消除。這位慣於獨立思考，一心都在改進軍醫工作的學者專家，越來越頻繁地受到重慶黨部的干擾。紅會救護總隊為自己的獨立性進行了抗爭。然而，林博士最終以辭去紅會救護總隊長的職務為結局，輸掉了官場的戰鬥。但是，他對於中國軍醫的培訓建樹，戰地醫療衛生服務的貢獻，在抗日戰爭救死扶傷的史冊上，功績彪炳，永垂青史。

※致謝：感謝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何之行老師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