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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鄉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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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慧

去過九鄉已二年多了。回來總想為它寫點什麼,但一直沒有寫出來。倒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捨不得清理藏在記憶中的那種朦朧美妙的感覺。

九鄉是一片寂靜的山,瘋長的枝蔓葉子黑森森地覆蓋了綿延起伏的小山丘,也覆蓋了陰暗裡蠕動的無數溪流。

夏風颯颯,我們大陸的兄妹與美國來的親人,一同走在碎石嶙峋的小道上,我們踩在沙沙作響的樹葉上,也踩響了我們落葉般稠密的歲月與往事……

往事畢竟過去了,如一絲繚繞不息的夢魂,預示著不可勘破的天機。

剛剛踏踩過路南石林的幽徑,我們又處于宜良九鄉的閉雅之中,妻子在同一妹媛緩地講著什麼,而映入眼帘的都是清新和自然,是一種古樸情調的景色。一心說:在美國都市中,這樣的景象連夢中都是不敢奢望的。

說著走著,我們到了峽谷觀光電梯前。在五十米的徐徐降落中,大家在觀看山崖的兀突崢嶸,而我卻飛出目光,從電梯隔玻外的青幛和澄明的風影間去漫尋清代章聲殘遺的畫跡。

下到溝底,便是麥田河清幽幽的蔭翠峽,谷底緩緩流動著清悠翠綠的深水,水面寬約三十米,窄處不足十米。我們身著救生衣乘船,一艘艘小船馳進峽谷。峽壁全是峭壁千仞的斷崖,斷崖處雜花生樹,綠葉遮陽,光滑濕潤的褐色峭壁上布滿了蒼苔,偶爾有一兩株野山茶橫斜逸出,像是紅色的旗招,顯得分外明艷,倘徉其間,有一種穿行高墻深巷中的感覺。因谷深和林木掩映,更顯綠水溫柔可撫,我們在碧水清流中盡領翠峽幽谷風光之美妙。

谷頂上方綠樹交叉如棚,峽壁雙方巉岩險峻如畫,蕩舟其間,我在想,崖對于我,就像人生苦旅中的許多奢望,是只能嘆一聲「高山仰止」的,但我能親近潭,能以潭為鑒,映照出我平凡的容顏和渺少的身影。

深潭碧綠的水,瀠洄的暗流,如同南唐后主的一腔愁緒,千回百轉掩去了滄海桑田,全憑了水的本性潤澤萬物,瀟瀟洒洒寵辱不驚,就像遲暮之人在淺酌輕吟天涼好個秋……

遊畢蔭翠峽,捨舟步行,沒麥田河的流向進入驚魂峽。此處峽壁高約百米,寬僅三至五米,怪石嶙峋,嵯峨陡立,草木不生,人行道完全從右岸崖壁上開鑿而出,其右破天驚的轟嗚聲,令行走著的遊人心驚肉跳,故峽谷之險峻以「驚魂」而名之。進入洞中,麥田河變成伏流潛入洞底,其湍急的流水聲漸漸隱去。前行不久,到了最為宏偉的雄獅大廳,我們仰望穹頂呈半圓形,長寬跨度均二百餘米,面積達一點五萬平方米,大廳廣闊空曠,令人視野頓開,是國內已開放溶洞中最大之廳堂,洞口一具形如坐獅的巨石。看著這種景象,我對一心說:「如果在這裡舉行一個音樂會,該有多好!」她閃爍著和秋湖同色的眼睛說:「不,自然本身就是完美的,不需要添加音樂。」

走出雄獅大廳,洞外,靈出一方天空,大概是洞頂塌陷而成,稱為「天闕」。暗河由此露了一個臉又潛入地下,我們向右側石壁台階攀登,進入了神女宮。此段台階較陡,走起來吃力,妻子伸手攙扶住我,我才有了安全感。這個洞的遊路是環著洞壁高處巡行,中間是個深壑,一簇鐘乳石高高聳立狀如蓬萊仙島,聽導遊介紹那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大會,其他零散的石像是前來走會的各路神仙,有一貪的羅漢還醉倒在山石間。路上我拾到一個生銹的鐵片和幾個奇形的石頭,我想把它們帶回去,放在陽台上,用這些被山湖歲月銹蝕的「文物」,與紫焉紅的花木形成質感和色彩的對比。

我們說笑著出了神女宮,又經「天闕」,過山門前,屋中住著兩個值班的年青人,-臉沉靜的表情,我問他們,守著這樣一座山,是不是很寂寞,他們嘿然一笑說:「山上有樹,樹上有鳥,地下有泉,熱鬧得很。」他們說的「熱鬧」,當然是美妙的天籟之聲,風從山上掠過時,林濤起伏,每片古杉的枝葉都會吟哦作聲,溪澗潺潺,流淌在錯落的石頭上,一路彈出綜綜的琴響,面對這樣的山川麗景,我不禁高聲朗吟起南宋楊萬里的詩句:「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峽壁險峻,瀑流曲折,水聲松籟,不絕于耳,九鄉風光宛然如畫。

我們從高處石坎下來,轉個彎,過疊虹橋,沿石階上臥龍洞。

甫入洞口,雌雄雙瀑臨高飛下,若竭若離,不願粉身碎骨朝崖下跌三十多米,沖刷出一個十幾米深的落瀑潭。雌雄雙瀑是麥田河水在驚魂峽入地之後,橫沖直闖中蹩足了勁,到臥龍洞時,本欲飛瀉而下,卻被龍口一堵崖石將洶湧的地下河水一分為二,造就了雌雄雙瀑的奇觀。當我們站在水花飛濺,雨霧朦朧的雌雄雙瀑前觀賞這一佳景時,一士弟弟頻頻攝下了這一瞬間,他說要帶回美國留做紀念。而我禁不住在心裡感嘆,在大自然這一系列驚天地,驅鬼神的傑作面前,我們自己其實非常渺小,非常微不足道……

離開臥龍洞,我感到山川勝景也通人氣,有靈性,而且各有各的風格。這個臥龍洞,幽深中透出雅趣,靜謐裡顯出生機,它和那種江清渚白,落木飄蕭的明麗景色迴然不同,這使我想起了清代章聲的《懸壁飛瀑圖軸》。在那些沒色灰麗的意境中,樹木錯落有致,飛瀑氣勢雄偉,我們分明能感受到奇妙天籟,那轟鳴不息的林濤,那飛旋下落的瀑布……

不知不覺中,起風了,我們來到索道的起點站。這時暮色將臨。曠野的色彩厚重起來,我們坐在纜車裡眺望夕陽中的九鄉,天玄地遠處有一抹雁陣的影子,那是我們飄然遠去的年華嗎?

觸著此種風景,使尋勝的心盡在清婉的調子裡沉著。我素來偏愛欣賞古建築在夕照中獨顯的蒼涼美,就不免覺得,九鄉夕陽中的風韻已經函著郁氏散逸的情致,就像郁達夫《釣台的春晝》中那些清麗的描畫和冷靜的抒情。

一旦九鄉的風情裡也融進了書卷的氣息,我們日後的憶想實在多添了些憂鬱的詩意,懷戀的深長也盡夠我那美國的兄妹感受的了。想著想著,晚寢的父親在燈前伏案的影子宛似可見,父親生病以來,我猶若聽到顫響于他心底的微音…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4期,民國9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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