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人眼中的滇池

溫梁華

古代的滇池，今人已無復親睹；唯當時之人曾見今日滇池古貌。如李白有感「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照古時人」，是為一理。是故集古人寫滇池詩、句，為今人展現一幅「古滇池圖」，當有益于了解、研究滇池。

史載最早寫滇池的詩，在元代初年。忽必烈時，一位叫郭松年的御史，奉使宦滇，到昆后，寫了一首《題笻竹寺壁》：「南來作使駐征鞍，風景還驚人畫看。梵宇云埋笻竹老，滇池霜浸碧雞寒。兵威此日雖同軌，文德他年見舞干。北望鳥台猶萬里，兒回揮淚惜凋殘」。這位郭御史，遍歷大半個中國，來到昆明，見了滇池，為如畫般景色所驚嘆，兒回揮淚，更惋惜中原之凋殘。

稍後，又一位中原人李京來雲南任烏撒烏蒙道宣慰副使，寫了一道《初到滇池》：「嫩寒初褪雨初晴，人逐東風馬蹄輕。天際孤城煙外暗，雲間雙塔日邊明。未諳習俗人爭笑，乍聽侏离我亦驚。珍重碧雞山上月，相隨萬里更多情。」詩中「天際孤城煙外暗」一句，可窺見當時一狽池浩瀚，給李京的心理感受。

與李京同時的昆明人王升（一二八四│一三五三），本為大理國貴族後裔，人元后任雲南諸路儒學提舉、曲靖宣慰副使。因系昆明人，對滇池情有獨鐘，曾寫有《滇池賦》：「探華亭之幽趣，登太華之層峰，覓滇南之勝概，指八景之陳蹤；碧雞峭拔而岌亞，金馬逶迤而玲瓏，玉案峨峨而聳翠，商山隱隱而攢穹，五華鐘造化之秀，三市當閭閻之沖，雙塔挺擎天之勢，一橋橫貫日之虹。千艘蟻聚于云津，萬舶蜂屯于城根。致川陸之百物，富昆明之眾民。迨我元之統治兮，極覆載而咸賓。矧雲南之遼遠兮，久沾被于皇恩。惟朝貢之是勤兮，犀象接跡而駪駪。如此池之趨海兮，亙書夜之靡停。因而歌曰：萬派朝宗兮，海宇穹窿。聖審膺運兮，車書大同。」此賦借滇池而實寫昆明，然其中「一橋橫貫日之虹」、「千艘蟻聚于云津、萬舶蜂屯于城根」則實寫滇海。

著名的阿蓋（一作阿蓋）公主，留下一首《愁憤詩》，亦寫到滇池：「吾家住在雁門深，一片閑雲到滇海。心懸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語今三載。黃蒿歷亂巷山秋，誤我一生踏里彩。吐嚕吐嚕段阿奴，施宗施秀同奴歹。雲片波粼不見人，押不蘆花顏色改。內屏獨坐細思量，西山鐵立風瀟灑。」此詩重點在寫身世、經歷，間或以「一片閑雲到滇海」寫及滇池，從梁王女兒眼中、心中表達一種特定的感受，更有認識價值。

到明代，描寫、稱頌滇池的詩，越來越多。作者有雲南人，有中原來滇作官或出使者，還有來自日本的僧人。

陝西人張忱，明洪武十五年（一六八二）來雲南任左參政，在雲南十七年。有《登太華寺》詩，記橫渡滇池登太華的感受：「太華嵯峨一望遙，到門猶疑過鵲橋。慈雲常見階前起，孽火都來海上消。屋近樹陰晴亦暗，硯涵竹露夜還潮。從今愿買游山屐，野客無妨屢見招」。詩中作者先說太華隔海遙遙，舟行滇池，恍若夜渡天上銀河，令人心曠神怡，不知不覺已近山門。

張忱在雲南時，浙江山陰人韓宜可因得罪朱元璋，被罷官謫戍雲南。韓曾任監察御史，為人正直，得張忱優待。他在昆明寫過一首《五華寺》：「五華之山山頭上，俯視東海如浮潑。豈無四萬八千丈，亦有五城十二樓。翠渠影落中天曉，玉柱含光大地秋。何日相逢陪杖屐，西風林外一長謳」。詩人站在五華山頭，俯首東望，滇池如點點白沫。作者聯想到昆明海拔之高「豈無四萬八千丈」？驚嘆在這雲貴高原竟有如此浩瀚之滇海、五城十二樓的省會！

另一位浙江人平顯，曾任廠西藤縣縣令，洪武年間亦先被降職，旋謫戍雲南。到雲南後再被「除籍」，遂以教書為生。平顯的詩，寫到滇池的較多，茲舉二首。其《寄演此宗》：「秋風起江漢，纖月在西南。影落清滇水，涼生白石龕。唱酬蔬筍氣，夢寐葛藤談。未遂依禪寂，徒慚雪滿簪。」這是寫日本僧人唱和寄答的詩，「纖月在西南」，「影落清滇水，涼生白石龕」，情景交融，如畫如夢，令人過目難忘。另一首《憶滇春》：「顆金螺貝馬蹄鹽，萬升高薨裁層檐。比屋弦歌春皋皋，籠街燈火夜厭厭。風花獻媚薰青眼，雪絮飛香點紫髯。記得賦詩滇海上，硯池影蘸碧雞天」。不僅令人羨慕昆明之繁華，更使人神往「賦詩滇海上」、「硯池影蘸碧雞天」的悠閑瀟灑。

日本僧人机先的一首《滇池夜月》，仿佛是為平顯《賦詩滇海上》所作的細寫：「滇池有客夜乘舟，渺渺金波接素秋。白月隨人相上下，青天在水與沉浮。遙伶謝客滄州起，更愛蘇仙赤壁游。坐倚蓬窗吟到曉，不知身尚在南州」。詩中對滇池月夜的描繪，對乘舟夜浮滇海的感慨，尤其「坐倚蓬窗吟到曉，不知身尚在南州」兩句，把來自海外的日本僧人身居雲南的心態表現得恰到好處。明洪武十七年，發生了左丞相胡惟庸叛國案，涉及到三侯及開國功臣李善長，共誅三萬多人，許多官員被謫貶流放，還牽連到一批在我國學習的日本僧人，机先就是其一。机先在昆明住了很久，寫了許多詩，以《滇陽六景》最有名，《滇池夜月》即其四。六景中寫到滇池的，還有《碧雞秋色》：「碧雞西望水天虛，漠漠秋光畫不知。翠壁煙華搖浪處，丹崖樹色著霜初。前朝有閣今游鹿，落日何人獨釣魚。卻訝誰舟謐浦上，芙蓉九疊看匡廬。」又《玉案晴嵐》：「山如玉案自為名，卓然天立刻畫成。白晝浮嵐濃且淡，高秋疊翠雨還晴。陰連太華千尋秀，影浸滇池萬頃清。杖策何當凌絕頂，滇南一覽掌中平。」机先在雲南！游滇池、交朋友。

昆明布衣郭文，是楊慎稱道的詩人，楊慎認為「滇中詩人，永樂間稱平、居、陳、郭」，四人中只有郭是昆明人，又是平民百姓，平生不愿做官，居今草海西南，曾買船在今大觀樓一帶飄游、詠詩，都督聞名往訪，郭文避而不見。郭文寫滇池的詩也很多，且佳。茲舉幾首。《登太華藍若》：「夕陽滿秋山，余景落滇水。舍舟事幽探，路人泉聲里。風傳隔樹鐘，葉響登山屐。嗟我久紅塵，游賞從茲始。」《滇池夜月歌送何郎》：「長天無雲山四青，白月在水搖虛明。冷涵萬象鏡光里，乾坤一色秋冥冥。玉壺載酒游空碧，人在清涼水晶城。坐中何郎湖海客，醉眼卻嫌滇水窄。飄飄書劍不可留！坐令樂事成離憂。安得身如水與月，千里萬里隨君舟。」《太華寺》：「晚晴獨倚旃檀閣，煙景蒼蒼一望開。湖勢欲浮雙塔去，山形如擁五華來。仙游應有飛空鳥，僧去寧無渡水杯？不為平生仙骨在，安能得上妙高台。郭文之《滇池夜月歌送何郎》，堪稱詠滇池詩之上乘作品；《太華寺》中三、四兩句更是令文人騷客擊掌長嘆。前人肖霖認為「凡詠太華寺詩，當以其為冠」。楊慎尤喜此詩三四兩句，曾易其首尾，重作一詩：「仙人掌上梵王台，雨霽秋晴望眼開。湖勢欲浮雙塔去，山形如擁五華來。摩天鸛鶴窺明鏡，呷浪魚龍引渡杯。金碧西南無此景，為君扶病一徘徊。」

晉寧人王宗，明正統三年舉人，有《萬松寺》詩，間寫滇池：「萬松青一色，寺創萬松間。風靜鳥聲碎，雲深僧意閑。波濤喧大壑，日夜蔽重關。蜡屐空階里，徐行印蘇斑。」說松濤起于大壑，壓過了滇池的波濤聲。一說：「大壑」即大海，此指滇池，則此句能為滇池濤聲如松濤喧響，日夜不息。

曾主持編寫《雲南景泰圖經》的鄭顒，是浙江錢塘人，明正統年間任雲南按察司副使，景泰年間任侖都御史、巡撫，其《游太華寺》詩云：「弄轡同登湖上山，勞生又得片時閑。花枝不改年年色，鬢發惟添種種斑。竹樹煙雲詩興里，風帆沙鳥酒杯間。躋攀木厭窮幽勝，日暮何妨秉燭還。」

永昌《今保山）人張含的《太華寺│碧萬頃樓》詩，與傅詩有異曲同工之妙：「滇國地形惟此最，青霄樓閣迥抬提。山圍雉堞蘢金馬，海撼龍宮浴碧雞。云里鶴巢松樹遍，風前仙梵雨花速。諸天不在藤蘿外，中夜起看星宿低。」其「海撼龍宮」指滇池之濤，震撼四岸。其《五華台》寫詩人登五華憑高遠眺所見所感：「五華台上望昆明，掙練微茫似掌平。故國欲歸歸未得，海風山雨一齊生。」

蘭茂（一三九七│一四七六），嵩明楊林人。終生教書、行醫、著述，往來于楊林、昆明一帶。所寫詩，以詠山水為多。其《風波漁叟》云：「一棹人蒼煙，江風晚更顛。搖搖舡似葉，洶洶浪粘天。蛟蜃能為患，魚蝦不值錢。羨人平地上，燕作飽肥鮮。」主要寫漁民之苦，間寫滇池之廣。他的另一首《漁樵耕牧》之一，則以吟誦漁民之樂為題：「平生舟作屋，安兮水云兮。兒女甘蓑笠，魚蝦抵稻梁。樂風桃浪暖，西月柳陰涼。濁酒蘆花里，酣歌興味長。」

在名人中，寫滇池最多的，要數楊慎。最著名的是他的《滇海曲》十二首，茲舉直接寫到滇池的幾首：「梁王閣榭水中央，鳥鵲雙星帶五漢。跨海虹橋三十里，廣寒宮殿夜飄香。」跨海虹橋三十里，指古海埂。此外，楊慎還有許多詩寫到滇池，如《春望》之一：「滇海風多不起沙，汀州新綠偏天涯。采芒亦有江南意，十里春波遠泛花。」之二：「古岸新花金碧叢，昆池三百水煙通。梁王閣道青蕪國，漁父帆檣白鳥飛。」又如《滇海竹枝詞二首》：「羅漢孤峰祗樹林，梁王輦道海中心。海垠青青堪牧馬，海眼只今無處尋。」「東浦彩虹懸水粧，西山白雨點寒江。煙中艇子搖兩漿，空里鷺鷥飛一雙。」又，《高嶢曉發過滇》：「碧雞關頭月上霞，高燒海色人人家。菱塘眠柳猶藏鴉，雙雙柔情聲啞啞。船尾風輕浪不花，轉盼已屆滇之涯。」楊慎真正集中寫滇池的詩，當數《春泛昆陽海口》：「洪池環見闕，清櫛切龍淵。光騰馬躍渚，潤人象耕田。綿紋浮澹淡，金碧映淪漣。津吏醉持輯，漁郎歌扣舷。白浪認前浦，丹霞分遠天。蒙籠山鬼洞，遙裔海童煙。別籟鳴空外，歸雲望日邊。向夕長風起，愁吟江漢篇。」另，《春泛晚歸》則令人無限神往當年滇池之風光情調：「滇海橫波搖遠天，青峰影在棺樓前。汀芋裊裊風色起，崖草萋萋春興連勿漁父濯纓歌鼓拽，妊女當爐工數錢。醉歸不瞋無兩炬，東塔已高西月弦。

詳寫滇池的，還有浙江長興人顧應祥的一首《昆明池歌》。顧為明弘治年間進士，嘉靖間兩次來雲南作官，由布政使至巡撫，先後共六年。從這首《昆明池歌》，足見滇池對他的印象和影響，其詩曰：「昆明池延袤數百里，千山萬水直至昆侖來，諸山之水匯于此。相傳其水顛倒流，滇池之名由此始。左有金馬山，右有碧雞峰，彌漫浩瀚涉渺無際，但見洪濤巨浪，日夕排蒼空。青天忽驚白日起，霹壢震撼蛟龍宮。天兵水怪，九首八足，不可以名狀；時復出沒於其中。有時風恬波浪息，一碧萬頃開青銅。其廣也如此，胡為乎不在九域之內，不得與五湖七潭相爭雄。神禹治水跡不到，穆王八駿難為高，漢武叢池徒仿佛，王褒將命何匆匆？唐宋以來名僭居，聲教不與中國通。天開景運聖人出，一掃海內群邪空。五服之外更五服，俯首授命舊提封。侏离椎結之類，吾不知其幾千萬種，禮樂不異在書同。眇余生當金勝日，觀風兩度乘青驄。古來多少豪杰士，局於偏安之世，不得一洗坱壘胸。百年過眼一彈指，得此勝跡真奇逢。振衣獨上太華頂，征歌目斷孤飛鴻。」

曾於隆慶年間來雲南任巡撫的長安人鄒應龍，來昆後為滇池風光所陶醉，其《太華寺次韻》詩云：「山僧遙住白雲隈，為問何年卓鍚來？塵世幾人趨凡界，仙郎謾自話天台。漁舟隱見鷗千點，昆海微茫水一杯。六詒風煙時在目，太平文物共徘徊。」

李元陽的《高嶢泛舟》，其中「山色滿湖能不醉」堪與鄒應龍的「漁舟隱見鷗千點，昆海微茫水一杯」相呼應。全詩為：「不到昆明三十年，重來今日已然。擔頭詩卷半挑酒，水上人家都種蓮。山色滿湖能不醉？荷香十里欲登仙。碧雞岩畔堪題字，把好滇池取次鐫。」李元陽是大理人，白族，嘉靖五年（一五二六）進士，曾任戶部主事、監察御史，任滿回滇，未再出仕，潛心治學著書，為雲南著名文人。

保山人閃應雷，明中葉歲貢，有《高嶢登舟》，堪稱寫滇池秋景之佳作：「湖光三百里，一棹界中流。碧漢銜波動，青山拍鏡浮。葦煙迷鷺渚，篙月挂魚舟。不待逢搖落，蕭蕭六月秋。」

明萬曆年間舉人張熏，呈貢人，對家鄉一片眷念之情，有《呈貢雜詩》一組，寫家鄉、寫滇池，寫得詩中見畫、畫中寓詩：「桃華春水漲江鄉，一望煙波人混茫。爭怪人家都似畫，家家門外有垂楊。│安江村」「古閣何年敞翠微，岩陰欲共白雲飛。憑虛亦有風堪御，水遠山長匝四圍。│石城村」「界次山陰一鑒懸，海珠上下爭涓涓。莫言不是溫湯水，三月游人愛往還。│界次山。」

著名的擔當和尚也有描寫滇池的詩，如《昆明曲》：「昆明池小可容舟，划地休輕水一潑。西望已辜炎漢想，南來空憶腐遷游。百蠻洗甲星俱動，萬馬投鞭月不流。莫道兩關終外域，旌旗千古指神州。」此詩借滇池喻雲南，重在從政治上強調雲南之重要。另一首《滇曲》，則輕快明麗：「道人滇南迥不同，一年天氣半西風。杜鵑聲裡春猶淺，吹遍人家落葉紅。」寫昆明四季如春的景色，如在目前。又一首《昆明池上劫灰亭》，則從憑空設問，探幽發微去詠滇池，別具一味：「想像焉能得似滇，昔人開叢是何年？劫灰再見須臾事，亭下依然寄酒船。」擔當寫滇池，情景交融、最為人稱道的是《雨後同黃沂水、黃禹甸由太平寺山注經升庵楊太史祠送友》：「數里虹橋隔水橫，鷓鴣一拍雨初晴。夕陽樓閣無鐘鼓，春草池塘有弟兄。棄產甘貧愁已破，銜杯吊古氣難平。贈行切莫攀楊柳，短笛聲孤怕月明。」

擔當之弟唐華，也有一首詠滇池風景的小詩，與其兄之滇池詩有異曲同工之妙，其詩題為《游華亭寺同內兄對月小欽》：「樹影蕭疏月滿天，光含一剎即三千。但能酌盡山中色，此外何須更問禪。」

呈貢人文俊德的一首《烏龍浦尋楓》，手法與唐華此詩相反：從禪人世。其詩亦僅四句：「道人醉酒更風流，終日昆池泛小舟。返棹歸來詩思好，一抹紅葉斷橋秋。」烏龍浦在呈貢西南、滇池東畔。此詩中「道人」，應指和尚，泛指為出家人亦是。

萬曆間一位名釋禪的和尚，有一首《羅漢壁》，是一首難得的好律詩：「絕崖干云烏道通，下臨無地（一作，際）瞰滇中。城頭萬灶高低霧，湖面千帆往來風。漢相征蠻遺故壘，梁王避暑有高宮。天開形勝偉華夏，玉斧如何憚遠功。」

晉寧人黃麟趾的《深秋泛舟還里》，是一幅滇池秋色小品，極有韻致：「秋雨江頭晚，扁舟興獨賒。涼飄期候雁，返照帶歸鴉。霜浦江將暗，煙村翠尚遮。停橈看不盡，魚水映蒹葭。」

寫滇池的詩，在明代達到了高峰，無論寫景、抒懷、詠史，都有佳作名篇。人清後，寫滇池的詩自然還跳不出這個套子。盡管如此，詩終因人而異，寫來又同中有異，列出亦琳琅滿目。試以清初昆明人徐准慧的一首《李又召游昆明池分韻，得觀字》與上述明末黃麟趾的那首比較韻味自見：「今年秋水滿，極目海天寬。一棹泛仙侶，茲游真大觀。村浮孤嶼遠，山向夕陽寒。人夜疏鐘起，滄州興未闌。」

康熙年間舉人時亮功（雲南人）的兩首《昆明竹枝詞》，也是難得的滇池風俗畫：「蘆浦幾處翠成堆，遙見扁舟柳外來。日暮泊船何太晚，太華山下打魚回。」「蓼葉紅時魚更肥，日斜收網晒蓑衣。孫兒拍手忙攜去，三市街頭換酒歸。」

康熙間秀才、昆明人傅之誠的《泛昆池》，格調又不同：「好趁南風便，昆池泛小船。雲移山寺雨，樹豁海門天。太華空青矗，高嶢積翠連。閑看鷗矯翼，浩蕩沒長煙。」另一首《登大觀樓》：「陰陽眾綠柔，來上大觀樓。樹擁山光層，波搖野氣浮。摩雲雙見塔，近海一維舟。岸幀依欄處，風煙入望收。」亦堪稱詠滇池好詩。

安寧人段昕，康熙三十九年（一七○○）進士，被錢南園譽為「卓然一大宗」的詩人，稱其詩：「意在筆先，寫景新，寫情真，用古化，煉字響。」茲錄幾首寫滇池的詩。《碧雞關晚眺有懷》：碧雞高燒海波平，暮色蒼茫萬感生。太史聲華新寢廟，黔寧家業舊金城。半天風雨魚龍夢，幾度滄桑草木兵。為語漢時持節者，不須望祠到昆明。」又，《過滇池至暮始抵高嶢》：「歸心催薄暮，一葉人天流。水砌蘆花岸，風翻杜若洲。漁人橫棹望，鮫女弄珠游。何處高嶢渡，星星燈火浮。」又，《高嶢野望》：「雄關銜落日，水市易黃昏。客子初停轡，歸舟自到門。風濤低雉堞，煙火亂漁村。最愛波間月，平山露半痕。」其中「水市易黃昏」、「煙火亂漁村」、「平山露半痕」等詞，皆人所未道。又有《昆明湖秋濤和韻》二首，其一云：「高秋雲樹人空濛，萬里南溟一氣通。漁磧炊煙新秫熟，江天晴日晚潮紅。漢家樓櫓撐鯨浪，帝女機絲織海風。我望美人停桂棹，洞簫誰和月明中。」

擔當的外甥、昆明人朱昂是位布衣詩人，他的《松子樓和韻》，值得一讀。松子樓舊在昆明城內，今已不存。其詩云：「拂檻雲煙坐可求，遠瞻金馬入層樓。千山暮靄低殘壘，一線寒江動碧流。塵市幾番驚聚蟻，人生空自嘆浮鷗。是誰冷眼窺雙塔，肯為秋光更少留。」

康熙間舉人孫鵬，任過山東泗水知縣，有《南村詩集》，其《望西山》之一，寫滇池中的西山，山水一色，尤其可讀：「山口吐山氣，沉沉墮水中。湖心光一點，破霧出鴻蒙。倒照太華曉，寒雲一掃空。此時花有信，吹到幾番風。」另《官渡訪同年熊廣文》二首：「出廊沿滾去，籃與曲繞畦。灣環千萬水，盡人野橋曲。咫尺故人在，瀟瀟煙雨迷。落花行滿處，知是近幽栖。」「楊柳陰陽合，柴門向逆流。近湖無六月，疑客有層樓。鳥與飛花落，舟隨野渡浮。安能載樽酒，常共話青疇。」詩中「灣環千萬水，盡人野橋曲」、「近湖無六月」、「舟隨野渡浮」等句，實乃寫滇池景色之名句。

進士趙士英（昆明人）的兩首詩，寫滇池也不同凡響。其一《海寶寺次楊升庵先生韻》；「側身雲際眺三州，懷古深尋得勝游。才子新詩誰作碣，夕陽蓑草已無樓。天涵水鏡空中色，船借風檣夜半流。醉眼頻開飛逸興，蓬菜圖畫不須求。」其二《太華絕句》：「雲髻高梳碧落天，半規明月似初弦。就中色相皆空有，惟見昆明一點煙。」

王思訓是康熙間進士，昆明人，曾任翰林院侍讀！擅長詩詞文辭，有著名的《滇南述古詩》十二首，也有大量寫景抒懷詩。其《登三台山鳳翥宮晚眺》：「對山憑海駕芙蓉，排闥西為野色濃。雲錦秋屏盤鳳鵠，桃花春浪奮魚龍。醉邀黃鶴仙人笛，渴采青蓮玉女峰。夜半天風步虛落，丹邱始信在伽宗。」三台山在呈貢，此詩寫滇池東畔呈貢一帶景色、自有風格。

乾隆六年（一七四一）鄉試亞元師問忠以正直、敢抗爭聞名，其《登晉寧望海樓》詩，寫滇池風景，動靜相生、情景交融：「望海樓頭望，滄波萬頃長。叢應嗤武帝，溺卻吊梁王。舟去移山影，天來接水光。石鯨鱗甲在，把酒意茫茫。」

康熙間僧人性寬，寫滇池寫得意境開闊，令人神往：「振衣直上翠微顛，萬壑千峰到眼前。郁郁山嵐晴似雨！茫茫海氣暮涵煙。城樓隱約寒雲外，村舍依稀夕照邊。危坐松根不知倦，梵鐘響徹狖寥天。」

昆明人許希孔（雍正間曾任工部右侍郎）的《秋晚登大觀樓》，亦有這種意境，且氣勢宏大，為人稱道：「浮雲卷層海天橫，獨上高樓感易生。山色西來連夕照，湖光一派變秋聲。碧嶢舊跡霜鐘冷，白蕩仙蹤月舸明。指點昏鴉愁外去，疏槐禿柳不勝情。」

江蘇丹徒人王文治，乾隆年間進士，乾隆六年來雲南任臨安知府。往省會公務，住五華山寓樓，倦于應酬，怡情山水，遂有《題五華山寓樓》詩：「官僚至省會，如人海會場。拜謁勞筋骨，征逐費酒漿。醫余臥病者，偏宜借僧房。高樓一騁望，心眼俱開張。太華高巍巍，昆明美洋洋。疏林與斜照，並入秋天長。臨窗安筆硯，面壁啟書囊。閑來拂素紙，黃庭兩三行。至晚忽薄陰，浮嵐散山光。日痕或逗漏，雲氣惟蒼茫。微風振林木、鏗爾敲琳琅。幽景一日間，變態已萬方。夜深始就寢，鐘聲猶殷床。寄言內熱人，此地稍清涼。」

雍正舉人呈貢李光賁的《洹浦星燈》，似為王文治詩中的「至晚忽薄陰，浮嵐蔽山光」兩句作細敘：「碧水寒煙定幾家，歸來漁火亂汀沙。蘆花缺處是初落，楊柳竦中月半斜。對是點魚償酒債，又疑修網作生涯。從來此景堪圖畫，靜夜揮党莫寫差。」

寫滇池，孫髯是名傳海內的第一大家，其《大觀樓長聯》被譽為「天下第一聯」。同時，他也寫過有關大觀樓和滇池的詩，茲舉一首。《大觀樓》：「月光撥作海門潮，屋涌椒蘭水可掬。半夜神燈波上走，三春畫槳鏡中搖。筆床茶灶宜青草，酒市溪村接板橋。聽唱竹枝來山渚，碎看塔影忽雙漂。」此詩重在寫景，然心境亦在情中。

大名鼎鼎的錢澧，詩多，寫滇池的也多。大家之作，另有氣勢。從《季弟沇同赴晉寧》：「桂席盤江層，西山一抹橫。風波無定准，星月獨分明。浩蕩怜生事，扶持見汝情。同舟寂不語，應恐夜龍驚。」可見一斑。又《病趙同李大西郊閑步》：「行藥城西步履長，連山巘巘海茫茫。深溝孤鷺窺清水，高樹群鴉噪夕陽。老圃瓜稀怜不摘，殘僧芋熟許分嘗。何堪吹鬢秋風緊，踏破新煙過菱塘。」又《宿太華寺》：「半壁蒼煙擁薜蘿，江禽蹄處晚船過。樹交危蹬盤青靄，天縱飛樓納白波。夜不分明花氣冷，春將狼藉雨聲多。愁中不暇耽幽興，佳山佳水奈爾何！」錢澧還有一首長詩《近華浦》，寫沐氏西園，寫昆明滇池，淡雅平易，自然流暢：「此地不來遽九載，樓館摧剝不如昔。苦旱湖水亦縮減，但欣蘆翠柳仍碧。故人厚意不可謝，抬來早飯烹鮮鯉。望見四山雲氣發，金電亂掣溟故里。頃刻雨至如傾盆，屋漏無干難措履。行廚撥棄走佛舍，僧來款慰言辭美。只道當筵客意索，不知秉來農聲喜。垂樓銀溜鳴琅琅，階墀起滅浮潑光。此時想見龍公媼，張鱗奮鬣空中翔。爐煙細篆沾微濕，花龕慢動涼風人。白雞報午一聲已，自理霜毛傍客立。寂居半晌得禪喜，太勝鳴弦吹管急。請君無更陳壺觴，樂過哀來不易當。拿舟冒雨早歸去，笠屐東臬看插秧。」

乾隆間舉人大理人楊屐寬。也有一首寫滇池的小詩《甲午昆明秋日送許丹山旋里》：「小西門外柳，攀折已將殘。又送丹山去，秋山雁影寒。斷橋橫落日，鄉思滿漁竿。今夜昆池月，悉予獨寐難。」其《冒雨游圓通山》詩末句：「回首昆明池，煙彼正相逐。」可與此參讀。

名家師范（趙州人，乾隆間舉人）的小詩《見會城》，寫出一個耀眼的滇池：「一片昆池水，盈盈照眼來。人煙雙塔曉，殿閣五華開。尚想平蠻事，誰怜作賦才。十三年外事，蹤跡付塵埃。」另一首《雨宿碧雞關》也有此味：「煙樹層層望欲迷，海光清映白玻璃。土人標榜尋常事，便遣王褒祀碧雞！」師范還有一首寫滇池特產金錢魚的詩，可資了解滇池，亦錄于此，詩題即《昆明池金錢魚》：「欲泛昆明海，先問金錢洞。洞水深且甘，嘉魚果誰縱。罟師向予言：秋風昨夜動。內腴體外熱，銜尾游石空。或應上官需，或詣高門送。產非太僻遠，擬向天庭貢。」

昆明人陸藝寫滇池的幾首詩，清雅空靈。如，《鬟鏡軒晚眺》：「爽氣西軒好，憑欄意最閑。天光多是水，樹色不分山。孤鶴援藤臥，昏鴉啄翠還。遙知僧人定，松戶晝常關。」《泛昆明池》：「放眼無余障，飄然鼓棹歸。岸煙秋瑟瑟，水月晚依依。野闊山全遠，天低樹漸微。扁舟快吟望，輕浪濺人衣。」此詩儼然一幅滇池秋江歸帆遠眺圖。

趙州（今鳳儀）人袁惟寅的《昆陽州秋興》借景抒懷，意味迥別：「蕭蕭落葉滿山城，雨霽昆湖萬派明。倚欖驃人舟弄笛，催租有吏夜傳聲。霜清況滯傷秋客，風勁常趨赴敵兵。愁絕故園千里隔，何時早慰倚閣情。」

保山人袁文揆的《同人招游太華山，雨中過鬟鏡軒晚眺》：「招攜竟躡翠云隈，極目真同渡海來。千古風濤生下界，一湖煙雨上高台。魚龍寂寞宵鐘靜，豺虎縱橫畫角哀。莫問梁王沉石處，秋堤已卷暮潮回。」寫得沉著厚重。其《獨游虛凝庵，過涌泉寺，訪王隨齊孝廉》詩末句禿云：《回顧昆明池，杯水浮東南》、皆大處著眼寫法。另有《歸途化茲游所歷，再賦五古》五首，寫初秋中旬他邀師范等人泛舟游太華山、宿山半僧寺的情景，先有一首七律：「昆明城外緩郵簽，萬頃波光一棹沾。小泊初探蹊徑險，幽尋漸覺洞天寬，鐙前話雨皆成夢，醉裡酬詩不論粘。且喜來朝凌絕頂，碧雞秋色又新添。」後又作五古五首，茲選一首以見一斑：「杰閣聳層霄，崔嵬森羅列。奇石拜不暇，何必具袍笏！碎踏蒼苔痕，偃僂探岩穴。濕翠護雲根，霽色透林樾。下臨無際崖，蒼茫水天闊。寥廊三州邑，隱隱辨毫發。迷高五華山，斷虹映城闕。樹里見風帆，波間自出沒。買身倘在船，遙望茲山巳。究竟何處挂？可稱山水窟。安得逐雲飛，隨時補其缺。」

劉大紳，乾隆間進士，曾住山東武定府同知，歸滇後主講昆明五華書院，有長詩《春曉望太山》，以「吁嗟乎？太華山，乃在昆明邊」作為首、末兩章的起句。中間「輕舟一日堪往還」「春風滲蕩指襟袖，鞭軋策鯉相周旋」。「解醒欲欽一杯水，茫茫無地尋仙源。昆池倒流三百里，一吸不足心怏然。飛入大瀛海，笑傲三壺間。」皆寫游滇池情景。

太和《今大理）人孫炳文（乾隆間進士）亦有長詩《游太華山》，由「碧雞關，松雲護，太華山，插煙霧」起，寫至滇池，以「寺鐘鳴矣日既哺，短帆早挂城西隅……我輩多情許看山，山光海色兩眼碧」作結。

嘉慶年間舉人石屏羅覲恩的《從美人峰渡羅江壁登三清閣》詩，中段「疊閣無尺基，懸空臨海潮。天風浩蕩來，樓宇皆動搖」，寫及滇池，又以「昨來此凝望、蜃氣噓碧寥」作結。

他的小詩《夜渡滇池》寫得淡雅婉約：「西日下滇海，雲水忽成夕。南風夜來生，輕舟楊片席。燈火冷歸夢，漁商侶孤客。倚枕暗潮來，推篷遠空碧。天寒斷岸高，月沒舟路白。回望巨橋城，旅愁紛如積。」又，他在《太華山》一詩中寫道：「忽如跨東海，翹足巨鰲頭。湖山並不辨，一碧昆明秋。昔閣太華勝，夢寐登飛樓。金馬臥東麓，碧雞伏西洲。苴蘭萬人家，半縷輕煙浮。滇池五百里，坳水容芥舟。……挽回山下水，萬古從東流。」

昆明人戴絧孫（道光九年進士）也有一首《春曉望太華山》，山水相映，清新喜人：「鑱天數點高峰出，瞳瞳曉鏡上初日。回風吹逐岫雲孤，山光倒入昆明湖。我家舊傍太華住，吟身久為煙霞痼。謝安履齒未得閑，目成空與心相遇。朝來悵望幾憑欄，層巒瘦盡芙蓉寒。石嵌徑曲隱深窈，鐵立面壁森巑岏。波濤下搏鮫宮紫，樓閣凌虛絳霄起。萬里空青開斷煙，百丈懸崖照春水。綠夢何處梁王宮，沐浦桃花綿浪中。會凌絕頂眺城廓，俯視一氣青濛濛。」

昆明人李於陽，嘉慶間貢生，未做官，擅詩文，有一首《游螺峰》遠眺西山睡美人的詩寫西山、滇池、金馬，栩栩如生：「最西則太華，宛立窈窕顏。美人不可即，微露雲中餐。盈盈一水隔，欲渡舟楫艱。東則名呼馬，林巒絕躋攀。風雨晦冥處，神駿出其間。安能施控馭，萬里馳天關。低頭忽見影，夕陽已在山。樞衣穿石罅，言尋飛崖還。」又有《游羅漢岩》九首，茲錄兩首：「游山愛月佳，看月逢秋好。美鏡不可期，人情善顛倒。夜窗風雨過，寒燈如豆小。身似落鮫宮，濤聲四面繞。昨夕對月明，悔不來游早。」「直上達天閣，天風鳴颼颼。吹我濯足心，落向水西流。水天匯一鏡，照出四壁秋。此地不勝寒，況樂說瓊樓。結想幾時到，浮雲空悠悠。安能傾洪波，為滌終古愁。」另，他的《游近華浦登大觀樓》詩，意境用語都好：「披露襟懷酒一杯，江山倍愛出群才。煙波吞吐胸中闊，雲樹蒼茫眼底開。幾點寒鴉依斷岸，四圍斜日下高台。勞生不及漁人好，醉倚蘆花問夢來。」

昆明錢允濟，曾任湖北呂堰巡檢，歸鄉後借詩畫自娛，有《觸懷吟詩稿》，其《太華紀游》寫滇池，有杜甫詩意：「縹緲飛樓上，秋光萬頃空。山分秦地秀，池憶漢時功。煙塔滄波外，蘭城斜日中。夜來雙塔月，不照廢昊宮。」

趙州人曹朴的《昆陽晚眺》風格與此略近：「何事秋尤爽，長天正晚晴。暮煙低遠岫，潮氣上孤城。日共海天碧，涼從衣袂生。俳徊不覺晚，纖月出波清。」

呈貢人湯銘的《舟渡昆池抵高嶢》，另是一番情調：「秋漲仍無減，舟行趁晚涼。虛弦驚落雁，擊楫起飛鴿。煙樹連天碧，汀花夾岸香。疏鐘聲未斷，燈火出漁庄。」

昆明謝瓊，有《大觀樓題壁》一詩，寫得氣象萬千、不同凡響：「憑欄披滿大王風，氣象全收入座中。西去水深奔萬馬，北來山勢臥長虹。樓台一帶開煙雨，烽火千年冷段蒙。幾度酒酣難落筆，上頭題句有髯翁。」

昆明人杜微之的兩首山水詩，描繪滇池秀色，令人心向往之。《碧嶢別墅》：「草閣蕭蕭掙夕暈，濕燒紅葉茗煙微。晴空翠扑千峰近，江淡雲拖一雁飛。松竹繞庭幽興劇，琴書歌枕素心違。年來久怙煙霞癖，不為＊羹鱸膾肥。」《昆明竹枝詞》：「騖外紅綃卷暮霞，煙波浩渺夕陽斜。聞君住在漁村裡，疏柳柴門第幾家？」

昆明王毓麟的《近華浦泛舟》：「柳花如雪杏花殷，共放扁舟下釣灣。脆管哀絲渾聒耳，閑依棺尾看青山。」清代翠湖與滇池相連，他的兩首《翠海春日雜詩》，也屬寫滇池的詩：「离落香吹豆子花，一株柳楊映門斜。游人若愛春酤好，燕子橋東賣酒家。」「玉龍祠畔草新齊，汀暖煙深浦樹低。六尺小船呼不應，水禽沙鳥向人啼。」

嘉慶間昆明尹尚廉的一首《登太華寺》甚有氣勢：「山海千秋壯，飛樓暮靄邊。白雲生下界，明月挂中天。禪榻空塵夢，秋聲雜夜泉。那堪向明發，舟騎各紛然。」

永北（今永勝）人王壽昌，嘉慶年間舉人，其《太華山望昆池》，可視為清代寫滇池的代表作：「空際俯汪洋，滿目碧不了。浪翻萬頃天，光搖百丈島。沙洲春樹微，遠浦歸帆小。南去疑無地，西顧亦何渺！第見一片明，中有千峰倒。隱約生寒煙，長空斷飛鳥。」

朱衣（昆明人）的《湖心亭晚眺》就通俗得多，達意也流暢：「沿堤芳草碧涵煙，暮色湖心斷復連。小雨舟橫楊柳岸。斜陽人坐藕花天。顏衰已近杯中酒，歲晚曾無郭外田。不是靈均常被廢，行吟虛傍楚江邊。」

曾于道光年間任過廣西督學的楚雄人池生春，當時已有詩名。其詩《鬟鏡軒望月》似從李太白詩化來：「萬山送夕陽，一鏡落煙靄。明月藏海中，不肯飛上界。一嘯起松聲，忽在枝頭挂。舉杯試邀之，海天靜相對。世事等浮匯，清光留吾輩。危峰矗高軒，靜游白雲外。」

羅士瑜的《大悲閣觀日》，與此風格迥然：「峻岭初探勝，登樓意欲仙。一輪飛曉日，萬頃破蒼煙。直眺滄溟際，如凌泰岱顛。須臾耀金碧，花柳早春天。」

李作檢（昆明人）的《福海村訪友》，是一首昆明近郊的田園小品：「偶從渡口問扁舟，夜雨添來一尺流。直到故人栖止地，綠楊庭院水邊樓。」

海源寺和尚法喜的兩首詩，將滇池之景與禪機相融合，又有與眾不同的詩味：「水天一色浪不起，朵朵芙蓉落水底。乘舟便欲采芙蓉，笑逐閑雲聽所止。數聲欽乃天地寬，浩蕩真堪碎碧瀾。漢家旌旗渺何處？惟有漁歌空唱夕陽殘。山雨忽來雲似墨，榜人欲歸歸不得。大風卷浪入蒼冥，一時雷霆怒斗蛟龍國。時移勢換，樂極悲多。從來世事幻風波，苦海無邊可奈何！」（《初秋泛舟昆明湖遇雨》）又《華亭寺夜坐》：「靜極元無夜，空庭坐翠微。漫彈流水曲，早息漢陰機。葉落知秋早，軒開待月歸。敲門無個客，徒倚看螢飛。」

保山周于德，有《游羅漢壁望太華山》：「昆滇開奇局，山高迥息氛。亂峰吞落日，運水漾秋雲。夢幻晨鐘覺，經聲暮鼓開。竹窗天半啓，樹葉落紛紛。」

開化（今文山）尚旃的小詩《癸未九日偕魏云登螺峰》，有唐人七絕風韻：「登高何必定龍山，小閣凌雲縹緲間。一片雨絲渾不定，天風吹下碧雞關。」

施炯的《秋日友人招集近華浦同周橫山賦》，自然而親切：「新涼如有獲，興逐遍舟來。況逢林下人，吟眺蒹葭隈。倚闌邀湖影，青山相低徊。微風詠疏蟬，薄日明高槐。佳哉秋氣清，極目凈纖埃。我生感華發，節物為之催。從茲老游釣，無使閑鷗猜。更語諸酒人，及時傾尊曇。」又有《游西山》：「澗路有窮處，忽聞人語喧。遍舟雲氣人，触石浪花翻。萍葉浮僧舍，魚苗上水軒。悠然濠濮意，吟罷更誰論。」

趙州（今彌渡）楊戴星的《觀音山道中》寫滇池畔觀音山風景，如一幅山水圖：「山徑緣溪曲，山花相間開。野橋橫獨木，老樹上蒼苔。雨人前村歇，秋惊六月來。新涼侵客快，袖底帶煙回。」段時垣有兩首寫滇池的詩，各有千秋，勢均力敵。《登大觀樓》：「萬里歸來續舊游，眼前風景足淹留。天涵水面浮雙塔，地涌波心聳一樓。漢將戈船斜日冷，梁王旆篩暮雲愁。銜杯莫問興亡事，羨爾輕輕逐浪鷗。」《舟抵高嶢遇雨》：「對酌微醺海氣涼，斜風疏雨送輕航。蒼煙桔柚山千疊，百露蒹葭水一方。漁磧暮炊船到速，江村晚渡客來忙。舟人向我頻頻指，雲樹秋波隔故鄉。」

劉范的《再游圓通寺登螺峰次壁間韻》，筆力不弱：「岩壑天然景象開，招提覽勝步崔嵬。千尋塔影連雲出，萬井人煙匝地來。眼底興亡曾似夢，客中游賞且銜杯。碧夢深處藏幽閣，還似明朝醉一回。」

趙藩的《題大觀樓》二首，以詠懷為主：「近華浦上大觀樓，高壓滇南十四州。此日籌邊何限事，憑欄無語對閑鷗。」「掀翻蒙段劫余灰，金碧丹青壯麗開。都在髯翁憑吊里，更誰樓上賦詩來？」陳榮昌的《秋窗月夜》：「城居太湫隘，得月苦無多。不住翠湖畔，其如良夜何？水邊卷下簾，天上鏡新磨。蝕我悲秋思，憑軒發浩歌。」最後，以著名歷史名將蔡鍔的一首《登五華山》作為此文的結束：「東風吹徹萬家煙，迎面湖光欲接天，千載功名塵與土，碧雞金馬自年年。」

將古人詩中寫滇池、與滇池有關的句、段集一文，自知殊非易事，下筆以來，一鼓作氣，先後數日方成此稿，洋洋灑灑上萬言，借清人詩句，真正「使我讀之神茫茫。神茫茫轉思長，彩雲一片是吾鄉。」故自覺十分欣慰。雖有遺漏，而古人詠滇池詩，已大體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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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28期；民國87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