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遇見雲南

高 浩 雲

雖然以前曾經跟朋友開玩笑說，臺灣經濟再壞下去，你我大家都有可能要出去當台勞……不過我並

沒有想到，當時只是胡鬧說說而已的玩笑話，會這麼快成真。

二○一八年的四月，我在臺灣朋友的介紹下，來到了上海工作。離鄉背井並非完全沒有掛慮，但是

在臺灣沒有好的工作可幹；在便利商店上大夜班時，一邊發抖一邊洗番薯，準備隔天早上要賣的鮮食， 就逐漸下定了決心，若是有任何好一點的機會，能夠過上比較有尊嚴日子的工作職缺，就算是要離開臺 灣，我也得去試一試看看。

來到有著「魔都」之稱的上海，確實是經歷了一番不小的文化衝擊。上海的先進，足以讓最自負的

臺北人也瞠目結舌，感覺彷彿來到科幻電影中的未來世界。在上海，行動支付已經極其普遍，高度資訊 化、信息化的社會，更甚於台北；這大半年下來，我用到人民幣現金的次數，少的屈指可數。同樣的，

我也被這裡雜亂無章的都市規劃、嚴格的安檢與管制政策所震撼；不論是銀行帳戶、網路購物還是線上

遊戲，中國幾乎都要求實名制驗證，個人的隱私可說是蕩然無存。

當初我走的匆忙，父親在送我走前說過，若是碰到了什麼困難，又沒有熟人可以幫忙時，可以找長

住上海的幾位雲南老鄉（父親的朋友）求助。本來就當耳邊風，聽過就算了，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我 到上海工作之初，是與介紹我入職的臺灣人同鄉合租一間位於上海郊區的房子，每天通勤一個小時地鐵 車程，或者騎腳踏車一小時半，進入上海腹地的徐匯區上班。雖然通勤漫長而疲憊，但這是因為上海的 生活開支非常高。就房租來說，若想在公司所在的市中心精華區附近租房，即使我的薪水是在臺灣的兩 三倍，上海市中心的一人小套房就得吃掉我將近半個月，甚至更多的薪水，這是我所負擔不起的開支。

這半年過去，公司也發展的頗有聲色，隨著經營規模擴大而搬遷到了徐匯區一處新建設的科技園區裡。幾位同事趁這個機會，在新公司地址附近物色房子，也順便通知了我，距離公司新地址不到五分鐘 步行路程，有一處小套房空出來待租。雖然這附近的租金行情很高，大約三、四千人民幣的月租水平， 就我看來實在是有點負擔不起，但我還是聯絡了房東去看了這間套房。

房東是位老婦人，我們聊著聊著，她卻主動問起：「聽起來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但口音又有些熟悉，

是那裡人？」我回答說：「臺灣來的，祖籍是雲南保山，雖然不是出生在雲南，但父親是雲南人，也許有些雲南口音吧？」房東說：「原來是老鄉呀！」頓時熱絡起來，原來房東是雲南曲靖人，來上海打拼工作

存錢成家；如今兒女都已經獨立成家，便將手頭的房產改裝一下拿來出租。聊著聊著，話題打開了，房 東說到她以前也看過臺灣出版的《雲南文獻》，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說，也曾投稿刊載雲南文獻，不過是 近兩年的事。也許是出於同鄉之情，或著是對同樣是外地前來打拼的經歷有些感觸，房東最後表示，就 算照顧同鄉吧，主動降價，用每月兩千塊人民幣租給我；這幾乎是上海市中心行情價格的半價……將房 子租給了我！我是又驚又喜，還帶些不好意思跟慚愧；萬萬沒有想到，出生於臺灣，一次也沒有踏足過雲南的我，

會在這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受到了雲南同鄉的恩惠。

其實，來到上海的人哪個不是有著類似的經歷呢？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同事中有海南人、新疆人、

武漢人和大連人。大家來自中國四面八方，都是懷抱著夢想的年輕人，希望過上更有尊嚴的生活，能謀 一份發揮所學所長的職位，才不惜離鄉背井，來到這座物價貴得嚇人的都會叢林裡闖蕩。

直到這次意外的際遇後，我才意識到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總是不經意地受到許多人各式各樣的恩惠。

公司願意不惜麻煩也要跨海僱用臺灣人的我，臺灣同鄉在我前往上海之初給予的支持協助，與我同樣從 外鄉前往上海漂泊的同事們，以及只因為同鄉之誼，就在租房給我時，得到房東相當多的照顧……

血濃於水、民族情感，這些掛在嘴上說說，就好像看不見、摸不著，像空氣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只有在生活中，真切體驗到了─這種在陌生的異地，讓人與人連結在一起的熱心情意，才真正感覺到： 這就是緣分，這就是血統，這就是華人的民族魂。

也許，我該抽空找個假期，前往父親的雲南，也是那房東的雲南，去看看那個我從未去過，但卻造

就了今日之我的祖輩土地。連橫說過：「身為臺灣人不可不知臺灣事。」那麼身為一個雲南人的後裔，也 應當是不可不知雲南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