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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西南地區旅行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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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達宗義

 

一九八五年三月,我與日本亞細亞大學的倉前教授和他的朋友N先生三人獲得前往廣州、昆明、成都和深圳各地旅遊的機會。其行程是自成田機場飛往香港,再由香港進入廣州,然後由廣州至昆明,這一連串的行程都是利用飛機航線,祇有從昆明往成都之間是利用成昆鐵路。

倉前教授曾經於一九八三年訪問過昆明民族學院,所以這次是昆明的舊地重遊,我還是第一次訪問。

凡是前往昆明訪問的人,就必須前往石林去觀光,這幾乎是已經肯定的必行路線。因此我們亦不能違例,只好援例從昆明搭火車前往石林一遊。

石林位居昆明的東南方,距離約一百二十公里,在路南彝族自治縣境內。因為這條路修築的比較良好,所以車行約三小時即到達石林。據介紹:這一帶在二億七千萬年前原屬於海底,而且水成岩經過長年被水浸蝕作用之後紛紛隆起,並經過不斷的風化後,才形成了林立數以萬計奇嚴怪石的石林。當我們登上瞭望台上遠眺時,一望無盡的巨大石林連錦不斷的遠疊在一起,真是天下奇觀。

當我們觀賞了石林奇景後,在返回旅舍的歸途中,曾經路過一家擺滿了瓶裝果汁販賣的一家露天小店。同行的N先生口渴很想喝點果汁,於是露天小店的老人就拔開瓶栓遞給N先生飲用。N先生接過瓶子將果汁對準嘴想一飲而盡,卻未料到竟嚐出一股莫明其妙的怪味道,立刻原封不動的把瓶子放回櫃台上。

N先生為了要付果汁錢,從口袋裹掏出錢來,不過,掏出來的既非人民幣亦非兌換券。付給老人的錢卻是一張日本銀行發行的千圓大鈔。自不待言的外國人在大陸上花錢,當然只能用人民幣或是兌換券的。照說日本的千圓大鈔是不得通用的,但是,露天小店的老人卻一聲不響的接過千圓大鈔,找回了髒兮兮的人民幣。衡量他的從容不迫的動作看來,收受日本鈔票的行為好像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這是我當時的感覺。

其實,無論在石林或是昆明等地,根本不能通用日本錢鈔的,我根本不敢相信會有商店賣東西給我們。我懷疑露天小店的老人決不是要為了買東西而收受日幣,而相信一定別有用途的。因為就在這段期間我聽說過,在北平、或者上海、廣州等地,外國觀光客所使用的兌換券,與人民幣兌換的比率竟然是達到一倍半至兩倍之間。也就是說正因為在這種比率的差額上有很大的撈頭,所以兌換券弄到手就會賺上一票的生財之路。因此就使我連想到,日本圓同樣的也會變成賺錢的生財之道。當然我指的絕對不是公開買賣,乃是透過黑市交易。沒想到像這種黑市交易,竟然會擴及這樣偏遠的石林地區。從這位露天小店老人的行為即可證明無訛。

我認為像這樣的黑市交易和黑市組織不可能是局部性的,而一定是廣泛存在的。而且它必然是與黨的組織和黨的幹部之間具有密切不可分的關係。否則,它怎能夠平安無事的維持著由石林至昆明,再透過廣州至香港這一條黑市交易的路線呢?這不難想像的,露天小店老人的口袋也就是通往黑市交易路線的入口之一了。

早在幾年之前,在大陸上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就不斷叫囂,要堅決端正「不正之風」。但是,儘管叫囂不己但不單未能收效,而且不正的風日益擴大和嚴重化了。據說這種不正之風的內容包羅萬象,有黑市交易,有「關係戶」、詐欺、竊盜、買空賣空、偷機倒把、走私販毒等等,日幣的黑市交易,毫無疑問地也屬於不正之風的一環。真是出乎意料的,竟被我在石林窺視出這不正之風的一端。

在昆明為我們作嚮導的導遊者,是一位年青的男士。雖然日語講得不太熟練,不過,他卻手不釋卷的捧著日本觀光客送給他的日本話入門的書拚命學習。他表示,目前的最大願望是把日本話說得更好一點後到日本去。我亦曾提醒他,在未去日本之前先入黨才好,沒有什麼比先加入中國共產黨來得更為重要。詎料他卻輕蔑而且冷笑的回答我說:「我才無意去搞什麼黨員呢!」,我從他那種冷笑的態度中發現到,中國共產黨竟然對他毫無魅力可言,同時抱著「中國共產黨與己無關」的強烈心情。

在昆明一家飯館用午餐時,見到壁上貼滿了「五講四美」的口號。於是在旅途的坐車上,我和他扯到五講四美的話題上。我問他其內容包括了些什麼?講給我聽聰,他只說到:「有文明、有禮貌、……」於是想不起來也就接不下去了,然後就與鄰座的司機討論了半天,好不容易的才把全部的項目答出來。我有點兒戲弄他的口吻說:「你們中國共產黨的最高領袖胡耀邦在大力倡導這些口號,可是你們這些年青人都背不出來,這樣粗心大意怎麼得了呢?」詎料這位年青人卻擺出一幅滿正經的面孔對我回答說:「我們國家的標語口號多如牛毛。所以現在誰也不去一本正經的背這些口號了。即使製作的口號再多,大家還不是置諸不理呀!」。同時,他還感慨萬千的自言自語的說:「我們這個國家呀,不把口號取消也就沒辦法了。」

從他所說的「我才不願意入黨呢!」「誰也不願意對標語瞄上一眼!」兩句話中,就能體會到人民對黨和政府不信任的程度了。這就是所謂「三信危機」的具體表現吧。同時也許可以證明中國共產黨與人民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黨的領導已變為空洞的口號了。

當我們搭乘的座車即將進入昆明市區時,有兩輛吉普車從旁超速駛過。我看到坐在吉普車上的有數位穿著灰色制服衣帽整齊的男子。我問了導遊後才知道那些坐吉普車的人是公安警察。這位導遊當場對公安警察作了如下的批評:

「我們都把警察稱作為貓,小偷則是老鼠。因為警察去追捕老鼠,所以才被稱為貓。固然老鼠是做壞事的,不過貓還不是照樣亦做壞事。在我們的國家裏最逞成風,最會作壞事的傢伙就是警察。警察是絕不能信用的。因此,人民固然討厭老鼠,可是更加討厭貓呢!在人世間最下等的人才要做貓了。」

我聽到這一段話後作了這樣的解釋:對警察所作的如此激烈的批判,決不是僅僅出自導遊個人的情感,而是大陸上的一般人民所共有的。在古時的舊王朝時代裏,官吏們仗著朝廷的威風狐假虎威的,虐待人民的事不勝枚舉,如今大陸的警察,似乎仍然繼續保持著這種特性。說來真是替大陸人民感到不幸和遺憾。

從昆明前往成都,則利用了成昆鐵路的火車。穿過了雲南、西康、四川的險峻小路,渡過金沙江和大渡河而奔馳達一千一百餘公里長的這條鐵路,大致上和一九三五年中共紅軍西竄時經過的路線平行,而早就立下心願,無論如何想坐一次的鐵路。我們坐上從昆明到成都要費時二十四小時的快車的(四人一間)臥舖車廂,還有一位乘客是軍人。後來,他表示是個「工程師」。這輛快車是在當晚七時五十分從昆明車站開出,翌晨七時許這位軍人在西昌站下車。我看到在車站的月台上大約有十餘位軍人在迎接他。在西昌,中共設有人造衛星火箭發射基地,這位下車的軍人,可能就是與該基地有關的技術幹部。

時至正午,列車駛入一個小站停車。放眼向對面的月台一看,看到地上放置了堆得亂七八糟的貨車剎車機(閘瓦,是火車停車裝置的零件)像山一般在那裏。假若這裏是鐵路工廠的話,堆積這些零件倒不足為奇,不過,像這樣一個鄉下小站的月台旁邊,卻讓其風吹雨打地堆得像山一般高,實在令人難以捉摸了。當時我就在猜想會不會是出於「不正之風」非法運來的東西。果然不錯,當我返國後看到「人民日報」(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三日版)刊載:成昆鐵路等地盛行盜賣鐵路器材之風,大批的剎車機被盜賣了。我所見的那批零件,大概就是那些東西呢!

在成都參觀了杜甫草堂、武侯祠等名勝古跡,住了一夜在翌晨飛往廣州。在成都機場,飛往廣州的客機空勤服務人員與機場地勤人員,就在登機梯階下發生長久時間的爭吵,吵聲大到連在候機室的旅客都聽得見。因為吵架,飛機的起飛時間竟延遲了一小時。像這種把旅客擺在一邊不管,只顧吵架的作為,使全部旅客無不啞然。

從成都飛往廣州約需兩小時。翌日從廣州搭火車至深圳。眾所周知,深圳乃是鄧小平路線的對外開放政策中,所設置的四個經濟特區中最有發展的一個特區。鄧小平曾於一九八四年二月訪問了深圳,當時看到深圳發展的情形,曾很肯定地說:「我們採取的經濟特區政策是非常正確的。」我就是受此影響所以才決心要到深圳一瞥當地的情況如何。

到達當地一見果然不虛此行,深圳街道的建設進步,高樓大廈毗鄰聳立,看來大街上似充滿了活力。不過,給我的感覺反而是整個的街上,到處只不過是大興土本工程的現場而已,所見到的一座一座高樓大廈,都是在建造中,不易看清楚究竟那一幢大廈是竣工落成了。更怪的是有些大廈看來的確是完工了,但是,卻一直空著沒人住進去,也看不到像辦公室模樣存在。當然我們沒有充餘的時間去瀏覽整個的廣達二、○○○平方公里的深圳全區,而只是走馬觀花的看了極小的一部份,不過,所能看到的深圳的活力,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有點像所謂「繁華街」一般的活力而已。如果說要想達到像鄧小平所企望的把深圳當成一個「生產基地」那樣真正發揮活力的景象,勢必還需要經過相當長時間。這就是深圳當時給我留下的印象。

當時我向導遊要求:「聽說在深圳的貧窮農民,因為設置經濟特區而都發了大財。你能不能找一家像這樣的農民跟我們見一面呀!」。導遊立即答應帶了我們到一戶人家去。這是一位年邁七十身材瘦小的老人,邀我們到他家去小坐。

這間房屋大約有三坪左右,正面靠牆放置一個電冰箱,電冰箱頂上擺了一架十四吋的彩色電視機。兩者都是國際牌的產品。他告訴我們說:電冰箱和電視機每樣都是三千元幣港買的,兩個兒子都在香港工作,是他們買給我的。老人也很得意的用手指著外面說:「你看那邊有一幢三層樓不是正在蓋著嗎?那就是我的新家。」我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不錯,真的是有一座磚造的房子,已經蓋好一半了。他還說新房子的門把手、涼台的扶手等等,都是臺灣貨。

把擁有電冰箱和彩色電視機,同時又正在蓋著新房子的情況,與以前所過的那種勉強餬口的農業生活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這就是蒙受到開放政策的蔭庇所惠吧。對這些農民而言,鄧小平的開放政策,確實是救命神仙。

不過,帶我們到這裏來的導遊的臉色卻變得陰沉沉的。離開老人的家在歸途的車上,我和他談到「農民真是發了大財了,你是不是也一樣的想發財呢?」他卻面帶憮然歎息的神色說:「在深圳的老百姓不管做什麼生意沒有一個不發財的。可是我是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是不可以做生意的。」

據導遊說:他們的薪餉發的是人民幣,在深圳只通用兌換券和港幣,而人民幣只在舊深圳小街的一些商店裏才能通用;所以,他們只有拿著人民幣到那裏去買生活必需品。這位導遊認為,像這樣的現行方式若是不設法改變的話,實在是徒增人們的麻煩。

導遊人員帶著我們到正在興建中的香蜜湖渡假村。如果照日本流行的說法應該稱為遊樂園了。這裏完全經由日本企業之手,正在架設著飛天快車的旋轉架、遊覽索車等等,在購物中心擺設有百架左右的電動玩具機,有幾個年青人正在忘我的玩著遊戲。

據導遊說:這個遊樂園預定在明年竣工落成,開幕後必將引來大批的香港人,屆時必然會大大的熱鬧起來;也許可以發財,但是秩序可能會變得亂七八糟,這的確不是件好事;鄧小平的既經決定「放」的政策,如今就不能走回頭了,固然「放」的政策是好的,不過,也得慢慢的放,可不能這樣一股作氣的直「放」到底;今後不知會變成何等的樣子,還是令人擔心的。導遊說這一番話的表情是深沉的。導遊所說的這番話,難道不能認為是表達了基層小民對鄧、胡政權所採的政策,所抱的不安和不信任的心聲嗎?在實施開放政策最前端的深圳,經過這次訪問確認了:固然通過開放政策,不少人富裕了,獲益者也不少,但是亦不能否定亦有人對此政策持有不滿和不信任。

我的西南地區之旅,只不過費時十天,時間實在很短,所到之處也極其有限。因此,我不敢妄想走這一趟就能掌握整個大陸的實情。不過,經過這次所見所聞,能夠確認在座的中日兩國各位先生一向所發表的高見之正確性,乃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收穫了。把這次西南之旅的見聞綜合起來,可以說:中國共產黨的腐敗已經深及基層,其政策正面臨著眼睛所看不到的龐大抵抗力量。「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現象,在這一段期間已能感覺出其一些徵候了。我們抱著「黨的威信日益低落,人民對黨的向背離反的傾向,勢必會更加增強」之感想,離開了大陸。

附註:

一、本文為日本拓植大學教授伊達宗義,於民國七十五年四月七日親向中、日「中國大陸問題」研討會提報。

二、文中所講「五講」│為講文明、禮貌、衛生、技術、道德。「四美」│為心靈美、言語美、行為美、環境美。「三熱愛」│為愛國家、愛共產黨、愛社會主義制度。

朱一心 七五、十二、九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十六期;民國75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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