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識淵博的雲南作家鄭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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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慧
人生中也許誰都會有幾次意想不到的際遇。如果你遇到了,或許會影響你的生活、事業,甚至一生。我和千山的相遇、相識,純屬邂逅。相交多年,像溪水淡淡流過,卻在心中留下了厚厚的積澱,令人難以忘懷。
我們相識完全是一個偶然的、意想不到的機會。
記得好像是一九九六年,雲南省中醫學院尹教授邀請我和昆明市中醫院姚院長去參加一個聚會,同桌的有兩位編輯,一個是春城晚報的,一個是昆明日報的。在我右邊的這個青年人,寬寬的前額下清癯的面龐上閃爍著一雙機敏的眼睛。
他介紹說:他在春城晚報副刊部編輯「大觀」和「科學天地」,是昆醫畢業的。
醫學和文學拉近了我們的距離,就像離家萬里之外突然見到了表弟、表妹一樣親切。他熱情地與我交談,全然沒有大編輯的口吻。
「我叫鄭千山。」
這回答叫我大吃一驚,我有點語無倫次地:「您就是鄭千山?您就是那個寫『永遠的解剖刀』的那個鄭千山?」
我自幼喜好文學,讀過他的作品,也聽到過一些關于他的傳聞,但我畢竟對文學知之甚少。所以,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突然聽到這樣的名字,使我懵懂許久……
這樣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結識了鄭千山。
說起鄭千山便一定要回到繁華似錦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是八十年代讓昆醫畢業的鄭千山成為一道精美的閃亮。于是聽到了千山對那個時代的激情訴說,並且看到了他對文壇的關注,也注意到他縱橫捭闔,評點時弊的文章,其實這就是一個作家的資源,他能縱論天下,並擁有自己的思考。
于是很在意千山的寫作,甚至在意千山說過的話。
千山告訴我,大學的五年裡,他痴迷著魯迅、郁達夫、蕭紅的作品,吟哦著郭沬若、劉大白、徐志摩的詩句:以驚異的眼光發現了契訶夫、卡夫卡、薩特、加繆、聶魯達等筆下奇異的世界;唱著雲南的民謠,沐浴著校園裡的月光,訴說著成長中的煩惱;創辦校園文學社,開始了文學創作……
在昆醫的無數個日夜,青春的激情時時泛起,當然也有孤獨久久纏繞。
一九八七年大學畢業後,他分到昆明西郊一個工廠的職工醫院做口腔醫生,六年後他憑借實力考入了《春城晚報》。人們紛紛記住了鄭千山:他特別的名字,他編輯的副刊:《科學天地》專業而精闢的文章,《花甸》上對歷史文化名人的精彩專訪,《大觀》上對歷史文化遺產不懈的追蹤報導……
我曾問過鄭千山,為什麼要放棄醫務而從事寫作呢?他不無感慨地說:「醫生的生存空間太小,又比較拘謹木訥,自我約束太強……」為此他戀上了寫作,憑借寫作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間。停了一下,他又說:「文學是一杯酒,喝不喝都不傷身,但都能令陶醉。」
千山出身于一個書香門第之家,祖輩豐厚的文化氛圍,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鄭千山的品格和作風,再加入鄭千山的文化底蘊,所以有幾代人的文化沉澱,千山才能繼續著他的詩人文風。
對千山的愛情也不能不說幾句,因為這在他的人生中格外顯眼,差一點因此丟掉一位作家。他在愛情上的風度可謂情懷激烈,世人所少。
當時與他大學時代的一位才女的初戀,千山為此有過英雄主義的悲愴之舉,對他們的戀情我有所聞,最終千山理智地結束了這一段情愛。這一段人生經歷,使他的生命得以鍛煉,愛情的甜蜜和失戀的痛苦令他的作品得以昇華,是文學與人文的情懷濡養了他的精神,也使他的創作打開了新的天地,新的境界。
今天,打開鄭千山的詩集《千山之上》。你會和著詩人的腳步,走進詩人既艱苦又輝煌的歷程,步入詩人火一樣燃燒的激情,這是八十年代的到九十年代千山的詩歌時代,在雲南詩壇上也留下濃重的一筆。這一時期他出版了散文詩《悠長的尾音》和詩集《千山之上》。
我們在和著詩人的筆一起沉鬱,一起思索,一起探求又一起高歌的時候,不難發現其雄常壯偉與清雋秀美的雙重品格。且善用時空交錯的詩學思維,浪漫飛筆,跳入反出,回環自入,像《在一切頂峰之下》:「在一切頂峰之下/任事件堆積起生存的骨架/無關的部份無聲地腐爛/那一片海一般的寬闊/寫滿你滄桑的額/我疼痛在一陣走慢的鐘聲中」。
負載著詩意遙遠的傳統文化,千山也展現著有血有肉的當今民俗生活,如《鄉村生活場景》、《紀念外婆》等篇什。同時千山也將哲學、宗教及人生體悟納入詩歌的寫作範疇,因此他的詩歌是有一種靈感作用下的精神哲學的創造力,具有一種寧靜的智性之美,如《慧燈庵》這樣的宗教題材:「慧果同善果永固/燈光與心光長輝」。
當然,在千山的散文詩中,也能見到他清俊的才情,通暢優美的妙筆,時空交錯的詩韻,如《採藕的故事》這趨向泥底的歌,這真實的芬芳,採藕的故事,豐富了荷塘月下獨步與蟬的情節,復舌了江湖中紅紅的蓮蓬人……于是我懂得了詩歌成長的秘密。」讀鄭千山的詩,我往往會沉迷在這種很傳統、很中國的意味中,久久不願抽離。
而千山在百忙之中,還主編了《青春湖》、《世界悲情散文詩選》。其實,千山就是一團火焰,他的情感一直在燃燒。
千山在古體格律詩方面也有很深的學養,這從他早期直到近年的古體格律詩中,都可看出他獨特的語言個性,這語言就醞藉在詩人的審美個性與詩魂之中。他詩的語言、聲調、節奏、回環、雙聲、疊聲、對偶以及獨到的思考,都突顯在詩人的詩作裡面,如《拜謁薛爾望墓》云:「池名黑水分涇渭,明月千回過此岑。飛起落霞攜遠騖,汗青丹色入微吟。」再如他為真慶觀火神殿撰寫的楹聯:「象里乾坤,有德長天傳爝火。法中日月,無私大道煥光明。」我們常常被他詩中雙聲、疊聲的重聲調語韻味而陶醉。
在寫詩上,千山可以說惜墨如金,由于近年來思維多逐于理性化,就不再輕易寫詩了,但偶然落筆,也是最文雅最有書卷氣的詩人,多情而浪漫,如《辛巳冬湖畔雅聚》云:「濯纓翠水滌塵垢,雅會蘭亭共聽泉。醉墨淋漓蒼莽色,春江古意起唇邊。」
二○○○年三月,千山送來一本散文集,扉頁照片上的他,卻如大山一樣,橫亙于我的視野且突兀得讓我喘不過氣來。彷彿一個酋長,從遠方乘騎而來,在我還沒有準備的時候,突然,在我身邊下馬……然而我還沒緩過神來,只見一騎絕塵而去。
以後這本書,放在我床頭,就像一道夜消,或者說是一瓶復合維生素一一時不時拿起來找篇文章,葯丸一般,口服一次。這本書的名字叫《雁語書香》。
鄭千山的散文,如果拿畫兒來比方,遊記散文是淡淡的水墨畫;讀書札記呢,是明亮的文字水彩;人物專訪,則是清麗莊嚴的工筆重彩了。
未經人文浸染的山川是原始的山川,已經人文浸染的山川是人文的一部份,讀千山的遊記散文,像同舊雨新知閒話西山夜雨,娓娓道來,不經意便拈出若干美妍清綺的畫面,如《舒展》中云:「……這與其說是在吃茶,勿寧說是一片片茶葉舒展,涵泳于自然的山光水色之間,自由、灑脫、自然……」鄭千山喜歡綠色,這與他的人生哲學有關,他蔑視華而不實,崇尚葉的樸實,根的倔強。再如他榮獲牡丹杯全國散文二等獎的《尋覓心中那一片綠蔭》,文中深含著翠嶺蒼巒的精氣,真像一汪深谷山泉,讀後真想湊近掬而口嘗,這些文字是出自作者對于藝術生命的至性靈根。當然,獲得全國報紙副刊徵文二等的《醉在巴山酉水間》,則是作者在工作縫隙間去重慶土家族自治縣酉陽的一段難忘而令人興奮的行程。他以富有詩意的文字,簡潔地勾畫出酉陽的民族和人文風情,這些文字的迷人之處,還在于千山一路走一路寫,約而能深,博而不腐。二○○四年十二月由雲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溪山品茗》,則是他的另一部散文力作。
鄭千山的專訪,筆調依然清新優雅,保留著他特有的冷雋幽默,在他傳神的筆下,李喬、鄧賢、葉永烈、特朗斯特羅姆等人躍然紙上,生意盎然,讀來十分親切。他寫這些性格各異,志趣不同的人,寫他們的人生追求,他們的善良,智慧和正宜,他們對名利的透徹悟達,使人讀來深受感悟啓發,獲益匪淺。
「我讀過一組你採寫的『重走滇緬路』的系列採訪文章,文情並茂,感情豐沛,彷彿寫活了一段血光刀影、正氣充盈的抗戰歷史,你是怎樣找到採訪切入口的,採訪時,你心中是不是滿足一種激清的衝動?」
我曾這樣問過鄭千山。
聽到這個問題,千山不禁會心一笑,緩緩道:「當時採訪時,其實我從未刻意去營造過什麼,那組文字之所以感人,在于它的真實,這種真實與我內心中的真實相共嗚,促成了激情的進發。這應該是一種骨子裡的東西,自然而然發散出來的吧。」深情筆觸是從骨子裡流淌出來的,它應該是作家良知的自然宣泄。
是呀!獨特的視角,簡捷、犀利而骨子裡富有筋道的文字,像道乍吃的新菜,耐人尋味,唇間留下的不是香,比香重。
鄭千山的讀書札記也是一絕。
看千山的讀書札記,不必正襟危坐,躺著讀,最好。而且,千山的文字,你可以在任何時候以最自由、最放鬆的姿勢││你會情不自禁地發出笑聲,也會悵然若失地笑不出來。他不是哲學家,他卻可以打開你許多迷惑,更重要的是,他從不板著臉說教,他擅長用迂迴的手法。千山的文字是透明的也是朦朧的,是本分的也是狡猾的,讀他為我的散文集《人生苦旅》撰寫的序言,你可以讀到無限的可能或者不可能,無限的確定或者不確定。譬如:
「樂取是發現的基礎,是成功事業的土壤,人與其他生物所不同在于,除了『食色,性也』之外,他還有著尋找樂趣、醉心于發現的本能需求,在兒童時期叫『找玩場』,在成年時就是『醉心于發現』(布羅茨基語)。一旦『醉心于發現』他就可能成為一個思想者,一個哲人,有一種大地上『詩意的栖居』(海德格爾語)。
「像風中蘆葦般清癯的施慧君,我想把帕斯卡爾的那句話抄給你,他說『人是一支會思想的蘆葦,之所以像蘆葦,是因為人像蘆葦一樣脆弱。但他會思想,他就比宇宙中一切生靈都強大!』(請原諒我未能查到原文,僅是大意)這句話對你,對我,對朋友們來說,都很重要。
「『醉心于發現」的人是值得謳歌的,因為他生活在一切器具、肉體之上,因為他會最終登上群峰之上,看到一種『可怕的美』!(葉芝詩)。
《醉心者的樂趣》
讀千山的讀書札記,就如駿驥奔波在千山奇譎詭異的筆下,駐足回首,已是千里異鄉:你可以感悟到阿爾貝‧加繆哲學的冷靜和深沉,可以窺見怪筆孤魂卡夫卡生前平淡的身影,可以聽到聖潔詩魂蕭紅高吟的戰歌,我們還會為凡‧高火焰般的創作激情而顫抖……一邊看一邊急,天下的好文字都讓你寫盡了,還讓別人家如何苟活。
千山的隨筆也動人,如《從人到神的諸葛亮》、《話說高俅》、《孫髯翁的千古胸懷》、《那段歲月》……千山的語言方式確有強大的感染力,這些文章,《雲南文史叢刊》、《史與志》、《雲南文獻》一再轉載。但千山不僅僅靠文字的魅力,千山勝就勝在他的境界、人格、知識背景。
近年來,鄭千山在保持自己散文、詩歌、隨筆這些強項的同時,也在努力拓寬自己的創作路子,如他與李清升合著的《小靈通西部行‧雲南》就是我省兒童文學中的一枝奇葩,本書風格婉約清雅,童心意趣,躍然紙上,曾榮獲二○○二年冰心圖書獎,及二○○三年度全國優秀少兒讀物一等獎。而鄭千山的文學評論眼光銳利,近年來引起了文壇的關注,如《論彝族漢詩的興起》榮獲雲南省首屆網絡詩歌大獎賽最佳評論獎。
鄭千山係昆明佛教居士林佛學研究會成員,在雲南佛教義理方面的講學也是獨樹一幟的,他曾參與了《昆明佛教史》、《雲南名士趣談錄》等書的撰寫,還整理了由淨空法師講述的《金剛般若的啟示》一書,為此千山吟詩道:「不說夜鶯與玫瑰/不問村莊與獸跡/我隱逸于夜/當風的腳步走過/山水間,縈滿荷的清香/金剛的手指/悄然指向月亮」。千山以沉重的肉身,和諸神對話,他張著一雙翅膀,帶著我們飛啊飛,那是一種加速度的飛,浮雲可以遮住望眼,但遮不住思想的靈光片羽,他說:「有經云:忠厚者,上根器也;黠慧者,下根器也。但願讀《金剛經》者,能放下你的一切,『應無所住』,自生其心。」我知道,千山只想造一座小廟,基座是心性的優美健康,供奉的是愛,讓愛創造的美成長起來,讓大眾充滿愛去對待民族和國家。
聽過鄭千山的一次現代心理學講座,他把風和火帶到了課堂,在傳授知識的同時,對于現代心理學的某些內容在佛學那裡也找到了根據。他那流暢而富有哲理的辯才,水乳交融式地引經據典,以及瀟灑的風度,撫平了很多人心理上的浮躁,也傾倒了不少人!
一次千山對我講,如果一對愛人,相愛到老,還能和自己的愛人一起,互相欣賞,是因為愛情乾到了不染塵埃,只是單純地相愛,塵世中的物欲和利欲在他們面前幾乎沒有作用,如果想給愛情一估比喻,那只能是琉璃。
一日,翻看佛經,忽然看到一句話:願我來生得菩提時,心似琉璃。慢慢地想,眼淚就流下來了。原來,愛也一樣,充滿了佛性,只有認真地修,才會成為琉璃。
千山是一位有稜、有角、有個性的人,人如其文一樣修長、洒脫、標緻。千山也如一池清水,明澈見底。同他交道無須打啞謎,最便當的是「一竿子到底」。他既沒有文人的口是心非的腐臭,更沒有文壇流行的畸形自戀;有的卻是文苑最匱乏的自審和直言不諱的人文精神,這是千山書內文字和書外為人留給我的深刻印象。也許正是他身上具有的品格,昆明一些平民文友與他產生了純淨的友誼,我是這個友誼鏈環中的一個。千山的頭髮很像一個大男孩,這種髮型好像一直延續著,大概就是千山的這種形象,讓他成為了朋友間的一個善意的話題。無論千山在與不在,他都是會被經常提起的。
千山生活十分隨意,但是他心裡那稈稱的稱星,丈量起文學氣候的陰晴寒暖,或評說起文壇上的假面惡俗來,又常常入木三分,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這必須有才、情、真做底。
千山生活很有情趣,他鑒賞書畫、雲遊山水、精通茶道。夏夜,千山來電話,說有個地方很別緻,相約幾個對脾氣的朋友,去那裡吃茶。約誰呢?茶這妙物,自古以來,只有與名士、高僧、佳媛同吃,方不辜負它的品性。鄒昆凌是詩壇名士,但遠隱山林,很難聯繫,發了幾個手機短信,只約到詩人尤國慶。按照千山說的地點,我們準時趕到「青藤茶樓」。一進門,彷彿進了一條古河道,踏石階,上二樓,隨千山進了最裡面的「禪茶」,只見奇凳一律拙樸,茶道用具一應齊全。再經過幾幅掛面兒的陪襯,整個房間就氤氳出一縷縷天然的真趣,尤其一個落地玻璃窗,剪進來市井的紅燈籠,卻把喧嘩拒絕在外面。
千山凝神定志後,便把那道普洱茶梳理得有滋有味。他說泡茶的過程,就像一顆種子開始,淺灌、注視、等待、呵護、牽掛、疼惜……你能聽到茶葉的呼吸和心跳;泡茶的過程就像女人的一生,她的成長,她的綻放、她的凋零,舒展在茶湯裡了。千山說:「喝茶先看、後聞、再品,就是享受茶葉一生中最華美精彩的段落。」
那晚茶霧滿室,芬芳四溢,我們三人茶助話興,猶陣雨過林,胡洒亂濕,走時飄飄然,是有點醉茶的感覺。
同在一個城市,很少見面。但我們仍然時時關注他的文字,這不僅僅為了一睹為快,而是每當讀到他的新作時,哪怕是一小塊新發表的文章,便知道他的仍然健康,仍然睿智,仍然筆耕不輟,仍然準備著新的文章……
擱筆已是立秋,昆明的秋向來短暫,卻是極美好的時節,天朗氣清,翠疊千山。天朗氣清,這是千山的風格。心放得下,境界始闊,方能如天高朗,文氣自清。
鄭千山,當代我身邊極富魅力的寫作者!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5期,民國94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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