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仁校長與育成學校

黃通鎰

張興仁校長在緬甸密支那可謂是家喻戶曉人物，雖然他已逝世四十六年，孓然一身，但因他獨特的身影，留給僑社的是如正義般的化身，造福了萬千的緬北學子，懷念他的人仍然很多。原因是：他在育成學校任教二十四年，那是他的一生。擔任校長二十年，讓育成學校從滾滾波濤中站立起來，其艱難苦卓絕及其精神及熱愛中華民國的志節，為僑社立下典範。也許二十年不是很長的時間，但在那國變家亡，改朝換代，動盪不安的關鍵歲月，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在艱危的環境中漫長渡過的。

追溯歷史，育成學校的前身是「育成私塾」，創辦於民國十五年，是密支那雲南同鄉會的附屬單位，初未具學校的型態，教材用的是中國傳統私塾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等，學生不多，以幼童啟蒙為主。緬甸密支那雖然與雲南騰衝接壤，但雲南人「守土重遷」的家鄉觀念深，來緬甸做生意的多是單身男人，攜家帶眷的極少。緬甸華僑中粵閩省人民，早年由水路自緬南登峯，落腳在緬甸中南部緬族聚居的仰光、瓦城，或更南部的三角洲、毛淡棉、丹老等地區。密支那地處緬甸最北端，山地多，住民以克欽族、傈僳族，傣族為主，同屬於雲南的少數民族。這些民族會講漢語的很多，但對學習中文興趣不高。

約在民國二十年後，育成私塾已升格為育成小學，有校舍一間，粗具學校規模。日寇發動侵華戰爭初期，原為英國殖民地的緬甸，並未波及。直到1941年底，日軍偷襲美國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翌年日軍南侵，攻入緬甸，英軍不敵，日軍快速吞噬全緬，迫使全緬僑校停辦，僑胞大批拔山涉水，逃往雲南避禍。密支那育成小學也難逃厄運，校舍毀於中國遠征軍反攻密支那時的戰火。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日本吃了美國的兩顆原子彈，無條件投降，旅緬僑胞復員緬甸，重建僑校。中國遠征軍留袍澤在戰後一片瓦礫的密支那華僑新村，創辦「華夏學校」，密支那僑胞則共議後復辦戰前的育成學校，並以先辦「臨時學校」做準備。張興仁先生受聘臨時學校任地理教師。

張興仁先生原籍雲南省龍陵縣，民國十年出生在緬甸撣邦老銀場，少有俠氣，粗通緬、英語文，及長回滇就讀騰衝五屬聯合中學，此校乃騰衝名人梁正中先生所創，而梁先生亦是密支那雲南同鄉會所屬育成私塾的創辦人，故此戰後張先生堅持復辦育成學校。張先生在五屬中學初中畢業時，正值中日抗戰最艱苦時期，他報國心切，入昆明中央陸軍官校學習軍事，卒業分派滇西恕江防線。日軍於佔據緬甸後不到半年一九四二年五月上旬侵入滇西恕江以西的德宏州、龍陵、騰衝地區，切斷了開通僅三年的滇緬國際運輸線，欲强渡恕江直搗中國大後方的昆明，遂其前後夾攻戰略，早日實現亡華美夢。我國軍則炸燬惠通橋死守怒江天險。時任連長的張興仁先生，在一次與日寇作戰中傷及腿部，自軍中退伍復員回緬甸，抗戰勝利後受聘臨時學校任教。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一日中共在北京建政，赤燄迅及燒向海外，統戰部以僑貸為餌利誘僑胞親共，中華民國駐緬大使亦變節投共，英國及甫獨立一年的緬甸政府也在中共建政後承認其政權，剛退守台灣的國民政府尚未立定腳跟，僑胞人心惶惶，共諜伺機煽動，蠱惑人心。這真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年代，復辦後的育成學校，部分師生、家長都倒向了清共的一邊。但張興仁老師則堅持擁戴中華民國為正統。他的義舉獲得忠貞僑團、僑社、反共僑胞、熱愛自由學生及家長的支持，在極險峻的環境中豎起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大旗與親共者展開了激烈鬥爭。民國三十九年底，育成小學第一屆小學生剛畢業，張老師就率領極少數師生毅然決然脫離母校來到原屬雲南同鄉會，後淪為日軍彈藥庫早已被芒草覆蓋的財神廟址，另起爐灶，以「育成小學」之名與親共的「育成中學」對抗。

鬧分裂初期的育成小學，可謂一貧如洗、經費拮据，師生合力蓋了小茅屋一間，以席地上課。過年了老師都無米下鍋，更甭提菜了。在以後的幾年，師生藉新年拜年及萬能的雙手，胼手胝足蓋了三間茅屋，一間作為教務處兼宿舍，一間作學生教室，一間作幼稚園教室，勉強像一所學校，但下大雨屋頂常落水 還要撐雨傘才能上課。

1950年三月後，中共藉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在全中國掀起殘酷的政治迫害，雲南逃難來的人民遍佈克欽邦山區，張校長的育成小學收容了很多的難童，筆者就是那時進入育成小學，民國四十八年十月小學第十屆畢業，學生總數已近二百人。此時張校長還在克欽邦各山區成立了十餘所分校，連同母校學生人數已突破兩千人。民國四十七年後家長、校友及僑社出現要求，育成國小升格辦初中的聲音，但因師資、設備、經費等不足，張校長初則嚴辭拒絕，但拗不過各方的請託，民國四十八年開始招收初中生，改名育成學校，但僅兩年，學生只剩三人，張校長下令停辦，腰斬了的第一屆初中。筆者小學畢業後升初中一年級，同學二十餘人，一年後轉讀緬文學校，但育成學校到初三時學生又只剩三人，其餘同學有負笈仰光、讀緬校、也有輟學，張校長也曾考慮停辦，但老師們建議就讓這三名學生成為初中第一屆畢業生吧，那是民國五十一年十月，此時筆者正在仰光華僑中正中學就讀。

此後，張興仁校長，咬緊牙關，突破艱困，帶領育成學校穩步成長。民國五十二年，緬甸軍人發動政變，推翻文人政府，奪得政權，一年後繼沒收人民財產，實行社會主義，進而沒收了全國八百餘所外僑學校，密支那親共的育成中學，難逃厄運，走入歷史。在財神廟、觀音寺前的育成學校得菩薩保佑，校友聖通法師的維護而倖存，成了全緬甸唯一未被沒收的華文學校。育成學校與育成中學，十餘年的分裂、對峙，終於落幕，是人為還是天命欹？

時序走到民國一○六年十二月育成學校第八十七屆小學畢業生將走出校門，初中則是七十二屆畢業，但因自民國七十年至八十八年在蕭枝林校長任上，仿照仰光華僑中正中學實行學期制，每年夏、冬兩季各有一屆學生畢業，致使小學增加了二十屆，初中增加了十六屆，如還原學年制，則小學應是第六十八屆，初中是第五十六屆。民國八十年增辦高中部，今年是第二十五屆畢業。筆者算是初中第一屆畢業生，屈指算來走出校門已近一甲子。綜觀已走過九十一年的育成學校，校友已遍佈全緬各地。近半世紀來，回台灣升學的校友，從未間斷過，可謂緬甸來台升學僑生中一枝獨秀，尤其在緬甸政府強烈鎖國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只有育成校友能來台升學，在台灣的育成校友，是一個大家族，最年長的早已登耄耋之齡，校友服務於各行各業，有的還漂洋過海到世界上許多國家發展，總體來看表現堪稱優異。

張興仁校長於民國六十年（1971）四月十三日，因積勞成疾，以喉癌病逝，享年五十一歲。但因他在育成學校的二十年任內，以他的大智、大勇、堅強的毅力、超凡的決心、強烈的愛國心及民族愛，將育成學校打造成弘揚中華文化的堡壘；孕育愛國青年的搖籃，延續了緬北僑胞心向中華民國的精神。所以有「文化鬥士」、「反共強人」、「緬華怪傑」的雅號。大家咸認為他的早逝是緬華反共陣營的莫大損失，出殯之日，全校師生悲慟痛哭，僑民們自動弔喪執紼者長達數百公尺，此場景真是密支那山城從未有過的現象。

張興仁校長令人難忘的，除了他超強的國家及民族愛的情操，誓死反共，赤膽忠肝捍衛中華民國的志節外，還有他特立獨行的個性，他自幼秉性剛烈，沉默寡言，生活力求淡泊，操持清廉，終身不婚，不近女色。他黝黑的膚色，配上微凸、特大、炯炯發光的雙眼，終日以酒壼為伴。經常在晚間教學生他青少年期就練就的少林拳、八段錦、十二路彈腿。他非完人，亦非教育家，常因喝酒醉而失態，對學生動輒責罵，還曾將全班學生開除的紀錄，導致學生敬畏又怨懟，尤以「斯巴達」式的軍事教育管教學生，被家長、社會人士詬病。然而他也有慈悲懷柔的一面，對窮苦學生照顧有加，山區貧苦學生幾年欠交學費也讓其畢業令受惠者感激。總之，他澤被僑子，功在僑社的勳勞深深地坎在後人心中。育成學校在他的精神靈與人格感召及護佑下，日漸壯大，枝繁葉茂，聲譽日隆，實可慰張校長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