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著名書畫裝根師張寶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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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閻秀冬、張誠
當你走進寬敞明亮的展覽大廳,一幅幅書畫妙墨呈現在你的眼前,它使你住足觀賞,受到啓迪和薰陶。這些琳瑯滿目的書畫佳作傾注了書畫家辛勞的汗水,然而也凝結著書畫裝裱師的心血和高超精湛的技藝,但書畫作品上並沒有裝裱師的名字,他們只是默默地服務于書畫界,不爭名、不爭利,甘當無名配角。
張寶善是一位服務書畫界近七十餘年的書畫裝裱師,他一九一一年生于昆明,今年八十一歲。他未出生,父親就去世了,人稱「遺腹子」。出生后,母子二人在「敬節堂」艱難渡日。民國初年,十多歲的他就開始從事裝裱工作的學徒生涯,最初在我較著名的「含英閣」學習,后在畫家楊應顯的「繪素軒」從業,廿八歲才在昆明華山南路自籌開設「寶翰軒」,承接古今書畫裝裱業務。
有人說:「要了解雲南書畫史,就必須認識張寶善,」這話很有道理。在張寶善從事書畫裝褸藝術的一生當中,可以窺見雲南書畫發展的基本脈絡,大凡過去和現在的書畫界同人,都與他有著密切的聯繫。抗戰期間,張寶善曾為聞一多先生在「寶翰軒」掛牌接收篆刻業務,「教授治印」的佳話就是由此緣起,但很少有人知道為聞一多先生接圖章的就是張寶善。
張寶善在研究古代的裝裱及現代日本裝裱技術方面作了一些有益的探索。他的裝裱工藝與四川相近,但又吸取了蘇州、北京、上海的長處,開創了滇裱的新格局。無論是碑帖、手卷、中堂、立軸、屏聯、對子、斗方,他均能一絲不苟地精心製作。總結他在滇裱裝飾藝術上的五個特點則為:乾淨、平正、整齊、協調、柔軟。中國書畫的裝裱工藝,不外「拓」、「裱」兩大工序。在書畫作品背后貼上一層宣紙叫「拓」,目的是使畫幅舒展平整,延長壽命,並為「裱」鋪墊底子。在拓的基礎上進一步裝璜作品的工序叫「裱」。「裱」側重在增加作品外表的華采,是畫幅正面裝璜藝術美的處理。無論是「拓」和「裱」,張寶善都嚴格按上述五個要求進行操作。在古畫的裝裱修復方面,張寶善的修復裝裱技巧甚為精湛,他常要把古畫的破爛部分的色調與新制作的底色一致,凡色不符,他都要用筆來認真描繪,直至新舊色相同。對古書的修復他也集累了豐富的經驗。五十年代初,他在省圖書館負責搶救修復了我省大批珍貴的善本古籍文獻史料,使得「萬卷蠹編獲再身」。為保護地方文獻作出了卓越的貢獻。雲南省博物館內珍藏的歷代名畫、書法的修復均出自他手,其中如趙藩收藏的明人摹張擇端《清明上河圖》長卷、館藏《降魔圖》手卷、《大理國經卷》等。為保護我省著名碑刻文物,他的足跡遍及滇省,真可謂「氈椎碑碣勞君手,蒐訪策籍走寺巒」。為著名碑刻的椎拓,他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現省政協、省美協收藏並展出的一些重要書畫,如閻甫的《五百里滇池》長卷、女畫家李智清的《百菊圖》手卷、以及鐘開天的巨作《進駐阿佤山》都是張寶善在約十平方米的斗室內精心裝裱出來的,這些作品的裝裱技藝曾在北京引起了高度的重視。為了使張寶善的裝裱技術能得以廣泛的學習傳播,省文化廳曾請他主持舉辦了「雲南省書畫裝裱訓練班」,培養了一批我省的書畫裝裱人材。一九七○年七月一日,成昆鐵路通車典禮,由昆明開往成都的火車頭上的巨幅毛主席照片,通車時要經過沿線風吹、日晒、雨淋的考驗,到達目的地要保證照片絲毫無損。在「文革」期間,誰也不敢擔此重任,最后還是由張寶善承擔。他所精心特技的裝裱,保證了通車典禮任務的圓滿完成。
由于他長期與古今書畫打交道,具備了一種與別人不同的鑒賞能力。他收藏的清代林則徐行楷對聯,袁嘉谷先生曾題簽評為妙品;鐵保的行草條幅、鄭孝胥的行楷條幅都是很有特色的佳作。凡是我省歷代書畫家的作品,他都能判斷出書畫的真偽、優劣。近半個多世紀的辛勤勞動,經他裝裱過的書畫作品至今不下三十萬件,這是一個相當巨大的數字。這從他那勤勞靈巧而去略帶變形的雙手和因長期站立工作,靜脈曲張得很厲害的小腿即可證明。他裝裱的書畫作品有的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國美術館、更多的是在人民群眾家裡,美化著人民的生活;也有的飄洋過海,傳遍五大洲,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贏得光彩。他從學徒開始到自立「寶翰軒」,后在博物館工作,他服務的對象從前清翰林陳榮昌、狀元袁嘉谷直到新一代的書畫家和現在的青年書畫愛好者,前后四代書畫界同人均與他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每逢年節或是省內外舉辦的大小美術、書法展覽,他都忙得不亦樂乎。預展時,他總要親自來看看裝裱的質量,聽取別人的意見,然后改進自己的工作。他總是那麼謙和地微笑,那麼熱情地接待來訪者。特別是抗戰期間,我國著名書畫家徐悲鴻、張大千、張善仔、潘天壽、關山月、黃君璧、唐蘭、季康等,他們先后在昆明舉辦過個人書畫展覽,都是請張寶善為他們裝裱。有時為了保證展覽日期,就得連夜加班加點,張寶善就是這樣真誠寬厚地待人。龍雲秘書陳啓周在評述他的裝裱藝術時寫道:「寶翰主人精裝池,究心燕都吳下之制,能通其奧,滇中諸家無與比倫。」並稱他為:「吾滇工界中能手也、性和平、術亦精粹。」后來赴昆的書畫家張聿光、馬萬里、謝稚柳、黃養輝都與他有過交往,並以書畫酬謝。齊白石、豐子愷、溥儒等著名書畫家均帶作品至昆,委托張寶善裝裱后展銷,並請他代辦金石書畫雲南接件業務,這足見他信譽之高。
一九四二年,徐悲鴻應張沖、熊慶來之約,在昆明慨然舉辦義展,為雲南地方公益繁集款項。悲鴻先生初到昆明,不知名裱畫店的裝裱水平,各店均送幾張作品去裝裱。經比較,認為張寶善被得不錯,就把義展的畫全部交張寶善裝裱。張寶善日夜加班,保證了畫展如期在華山小學內展出。「書畫賴有裝裱助,乃能掛壁增光輝。」悲鴻先生的義展獲得了成功。悲鴻先生為此非常高興,順手在紙上寫道:「畫裱得很好,獎勵大洋五元。悲鴻。」專門派人送給張寶善。為感謝張寶善,悲鴻先生特意為他畫了幾幅馬。抗戰結束,經濟蕭條、通貨膨脹,迫于生計,悲鴻先生的馬已被張寶善換米吃了。現張寶善僅存的,只有徐悲鴻一九四二年春寫給他的一幅對聯。當時悲鴻先生四七歲,對年方三十的張寶善的裝裱技術很贊賞,他對抗戰大後方的昆明能有這樣一位鑽研好學的青年裝裱人才感到欣慰,于是當場揮毫寫下了「新柳迎風舞,山茶冒雨開」的對聯送給他,寫后,悲鴻先生對張寶善說:「我的畫可以批評,因為那是賣錢的,字不能批評,我在字上是下過功夫的,但字不賣錢」,然后又風趣地說:「正如你們雲南王鐵聾(王錚)的畫可以批評,但王鐵聾唱戲不能批評,因他耳朵不好,只能二胡去將就他。我的字是孩童體,你看,這『雨』不是就多下了『兩點』嗎?」一時說得大家都笑了。這幅對聯包含了悲鴻先生對昆明的眷戀,也期望著抗戰勝利的到來,語重心長,寓意深刻。悲鴻先生在昆明時,許多達官顯貴慕名而來,請求一見,但大都遭拒絕,而張寶善引見的,多能會晤。抗戰勝利,悲鴻回到北京,還經常回憶起在昆明時的情景,常向雲南赴京的人問起張寶善。
早在五十年代初,熊秉明先生從巴黎寫信給母親,請她了解一下中國書畫裝裱的詳細情況,為此,熊老夫人找到了寶翰軒,張寶善熱情地接待了老夫人,他把書畫裝裱藝術的各個工序詳細寫出,並畫了簡單的示意圖,又附上各道工序所用的材料及工具,請熊老夫人寄到法國。熊秉明收到信函后,特請母親登門致謝。一九八八年秉明先生返里講學,專程拜望了張寶善,感謝他當年的一片熱忱。一九九○年北京一位收藏家有一幅明代著名畫家周閑所繪的《松鶴圖》,原係清代著名書畫家吳大徵所藏。因年代久遠而脆碎不堪,已成一堆零片。這位收藏家曾在北京、上海等地請裝裱師裝法,都被婉拒。后來當他得知昆明「寶翰軒」有一位八十高齡的著名裝裱師張寶善,便專程從北京前來請教,看能否裝裱。張寶善展視畫卷,雖零碎成片,但確實是中國畫不可多得的珍品,于是欣然承接裝裱。面對這破碎不堪的松鶴古畫,經過一番周密的籌劃,他披掛上陣,親手裝裱。連續苦戰半月,使一幅歷盡滄桑,破碎不堪的苦畫《松鶴圖》重新展現在人們眼前。其裝裱的精細和墨色的協調,就是用放大鏡看,也是無穴可擊的。
張寶善對我省老、中、青書畫家極為關心,時常鼎力相助,在雲南書畫界是有口皆碑的。昆明青年書法協會一九八四年、一九八五年分別與開封、南京相繼舉辦書法聯展,張寶善為了幫助青年們參展交流,兩次免費贊助拓裱昆明青年參展的全部作品。一些中、青年書畫家赴省外交流參觀,旅費有困難,張寶善也慷慨解囊,樂助其成。許多書畫愛好者在他那裡得到引見,從而奠定了終生從藝的基礎,又有更多的書畫家,在他的裝裱店裡切磋技藝,成為知己。最感人的是老畫家江一波病危,張寶善夫婦前去看望,發現江老身旁無人照料,便雇了一個小保姆去照料,直到江老病逝。張寶善總是那樣地和藹微笑,那樣地助人為樂,其獎掖后學,用心良苦、不遺餘力。「此生甘情為人老,不屑雞蟲較寸斤」正是對張寶善一生辛勤勞動,服務于社會的最好寫照。
張寶善被吸收為中國美術家協會雲南分會會員、省民盟盟員。雖已退休在家,由于他裝裱技藝精臻獨到,仍不得不應書畫界之聘,繼續服務于書畫界,獻身藝術事業。張寶善夫婦為四川渡口市「金江畫院」裝裱了一批書畫作品,適逢方毅同志視察渡口,對他(她)們的裝裱技藝倍加贊賞,特別為張寶善夫婦題寫了「書畫增輝」四個大字。
近年來,各新聞媒界為了向社會介紹張寶善高超的裝裱技藝,弘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雲南電視台錄製並播放了介紹張寶善裝裱藝術的專題片,《雲南畫報》、雲南人民廣播電台、《春城晚報》、《滇池》雜誌、《雲南政協報》以及用十七種文字向海外宣傳的《中國畫報》(一九九一年第七期)都先后播放、發表了評介張寶善裝裱藝術的文章。一九九三年,雲南美術出版社編輯出版了《中國書畫裝裱修復技法》一書,進一步系統整理介紹張寶善七十多年來開創的滇表技藝,供研究書畫裝缺者和書畫界人士借鑒參考。
我與寶善老人相識多年,結為忘年交,耳聞目睹其對中國書畫裝裱技藝的貢獻。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九日,寶善先生以八十八歲高齡,離開了我們。他七十多年的裝裱生涯,給人們留下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27期;民國86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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