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鎮雄妥坭「紅白喜喪」民俗

熊光勛

故鄉鎮雄多山，交通不便，文化落後，尤其妥坭與貴州交界，號稱雲貴高原地帶，「山高皇帝遠」。奇風異俗十分複雜，多得想說也說不清楚，講不明白，即使隔一座山，一條河，風俗習慣都不一樣，更何況少小離鄉背景，來台灣整整五十二個年頭，有的傳統文化，恐早也不存在了。

小時候好動，走遍各鄉鎮偏遠落後的農村，凡是紅白喜喪，都經實地暸解。（註：紅代表喜事，白表代喪事）。

一、喜事：

男方娶新娘：分花宵、正酒，待後家一共三天辦理。

⒈花宵：前兩天就計劃籌備迎親事宜，到左右鄰舍借用桌椅板凳，喜筵用具。白天招待幫忙的工作人員，和花宵前來的貴客，不必九大碗，五碗朝天，便飯都可以。何謂五碗朝天？豆芽菜煮豆腐、白蘿蔔煮肉湯，湯湯水水配五大碗。

「民生問題」解決之後，開始請所在地教書先生寫對聯，打掃庭院，大門貼對聯，側門也貼上對子，然後寫「庚書」。新郎新娘生辰八字，並寫上押禮先生姓名，又叫迎娶士子。

花宵這天一大早，到女方家接親的工作人員開始出發，迎娶士子騎馬開道，花轎掛上彩帶，接親伴娘也坐上轎子，啓程前奏曲：嘟哪嘟哪，開始上路，抬禮品的、打鑼鼓的沿途吹吹打打，村裡的人都出來看花轎沾喜氣，不知不覺便抵達女方家，主人出來迎接，招待在女方家住宿過夜。

在花宵晚上有許多活動：①披紅：新郎來到中堂恭候，請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替他披掛紅布彩帶，要說吉祥話，「一條紅布沒多長，伸手拿來掛新郎，自從今夜披掛後，代代兒孫狀元郎」。新郎向長輩行禮，繼續下面的活動：②受禮：主持人按名單呼叫，請某表兄受花宵禮，受禮者未來現場：「不必了免禮」到現場的親友替他回答：新郎向祖先牌位行禮，繼續請下一位。

最後請廚官老師受禮，喜筵多為義務性掌廚師傅很受尊重。③陪新郎：廚師切幾盤燒臘，豬肝豬腰擺在桌上，新郎官恭立中堂等候，陪新郎的親友們拉新郎就位紛紛入坐，爭先恐後說四言八句：第一位：「一張桌子四個角，桌上擺的是吃貨，會四言八句吃東西，不會四言八句從桌下穿過」。言談欠思量；下一位：「一條板凳三尺三，新郎坐在紫金山，自從今夜坐過後，代代兒孫中高官」，含意受肯定。再下一位：「一個盤子高又高，裡面裝些豬腰腰，新郎不吃豬腰腰，明天深夜追高高」。太俗氣捧場的人都散了。

⒉正酒：還要在新娘花轎進門那天才是正酒。

等候迎親的花轎到來，在大門口停下，婚禮進入高潮，請擇吉日的師傅回車馬，唸咒語：「日吉時良，天地開張，新人到此，車馬還鄉，娘家車馬請轉去，婆家車馬出來迎，天無忌，地無忌，年無忌，月無忌，日無忌，時無忌，姜太公在此，諸神迴避」。然後接新娘子和送新娘子，扶新娘進大門拜堂，不必司儀！新娘跪下，新郎向家神祖先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禮，之後雙雙護送入洞房。

這時候爭著在洞房看新娘子的小客人，大聲嚷嚷：要吃新姑娘粑粑，送親娘子，接親娘子忙著分散巴巴糖果打發這群天真活潑的小客人。

招待人員忙裡忙外，大門口放置桌子板凳，桌上放禮簿，楷書「禮尚往來」四字。

佳賓如雲，絡繹不絕到受禮處送禮金，負責收禮的人清點現金後登記禮簿上，叫「裝煙倒茶」招待員親切地奉上煙茶，順口一句：「就來」。

男方收禮除現金外，有親友送白米、黃豆、豬、羊等，禮簿上註：「內收」二字。

中午開席，中午時分，喜筵開始，來賓紛紛入坐，廚官師傳坐鎮指揮，端盤幫忙上菜，按頭碗，登子，扣肉，豆腐可，排骨海帶湯順序，負責跑堂上菜的工作人員，端著盤子裡各式各樣的佳餚邊走邊喊：「油來了請讓路，油來了下饌」，打雜的工作人員七手八腳一碗接一碗端上桌，菜上齊了開動，來賓舉杯互相敬酒，新郎新娘，雙方家長通常都不到現場敬酒。

蓆終人散，酒醉飯飽，來賓分道揚鑣，各自打道回府。

遠道而來的親友，來不及趕路，留下陪女方送親的貴客過夜。

⒊待後家：客人少了，酒蓆除九大碗外，另有蹄膀，和八寶飯，請送親娘子坐上位，若有長輩在場，可以禮讓，以表禮儀之邦敬老尊賢。

再女方嫁閨女：也分花宵、正酒兩天辦理：

⒈花宵：白天招待客人，也用五碗朝天，便飯也可，但花宵夜的活動：哭嫁，左右鄰舍少女都來陪哭，嫁出是喜事何以要哭呢？捨不得離開養育她的父母，手足之情的兄弟姐妹。

晚上也要舉行花宵夜受禮：陪哭的婦女們從閨房扶新姑娘到堂屋，主持人叫向某伯父行禮，新姑娘向受禮者叩頭，最後向祖先牌位行禮。

⒉正酒：還要在婆家迎親花轎來到那天才是正酒。押禮先生遞庚書，擺上迎親禮物，參觀的客人大眼瞪小眼，暗示禮物太寒酸，新姑娘知道了，婆家不給面子，哭訴挖苦押禮先生，數落婆家迎親禮物不夠風光，如：押禮先生是頭牛，跨進門坎盍個頭，押禮先生是條豬，跨進門坎遞庚書，高梁掃帚掃堂屋，掃給婆家擺禮物，擺了一件粗布衣，放了一條麻布褲，粗布上衣可避風，麻布下褲能擋雨。

女方主人不能太為難押禮先生，來者是客，出面打圓場。

招待人員向來賓打招呼，裝煙奉茶，引導來賓到受禮處，女方收禮與男方有別，女方有人送現金，也有人送粑粑，如：粑粑乙個也都登記禮簿上。

等客人都到了，筵蓆正式開始，在正酒這一天，也是用九大碗，來賓入坐，男方迎親的客人也入坐。不結婚是兩家，結婚之後便是一家人，蓆散了，客人也散了。場面顯得十分冷淡。

押禮先生以及迎親工作人員，也要在女方家住宿過夜。

次日一大早，開始打道回府，不論遠近，新娘花轎一定要在中午之前，良辰吉日，男方正酒這天趕到。

時間緊迫，吹喇叭的開始吹離娘調，催新娘上花轎，請一位多子多孫有福氣的人，背新娘上轎，從閨房背出來，邊走邊哭，轎伕將花轎抬到門口，上轎時新娘頭上蓋紅布，鞋也釘上紅布，不能抬頭，也不能回頭看，就這樣離開她生長的地方，人去樓空，親友也不禁心酸。

二、喪事

嚎喪，某人不幸病故，閤家痛哭失聲。先請道士出煞，│驅邪│唸咒語：天煞地煞出│出│旁人也叫出！年煞月煞出！日煞時煞出！一百二十四位兇神惡煞盡皆出！出了煞之後，孝子家屬心裡平靜了。再擇日子埋葬，入土為安。

⒈守孝：將死者屍體移到堂屋停，俗語說：挺屍│停屍，守孝期間，打地舖，寢毯枕塊，屍體下點一盞燈不能熄。死者臉部用火紙掩蓋不能見日光，不讓動物│貓咪接近死者屍體，讓死者靈魂安息。

⒉守靈：請道士壇設靈位，超渡死者亡魂，掌壇師領導道士做法事：打鑼鼓唱│新故亡人，故顯考／妣某某人，享年春光多少歲，孝男／女某某人設靈壇，誦經禮懺，伏維亡者早遂升天，永登極樂，孝子披麻帶孝，向死者跪拜，道士唸：初跪叩首、叩首再叩首，亞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平身。

⒊入棺：孝子替死者穿壽衣，戴帽，穿鞋。合力將死者屍體抬進棺材。

⒋裝壽飯：蒸一桶糯米飯，裝壽罐。道士唸：孝子某某人衣食到不到？到！旁邊人幫腔。壽飯、壽衣、壽帽、壽鞋有沒有？有！然後糯米飯裝滿壽罐蓋上蓋子。

親友前來奔喪，不分輩份，孝子向來者叩首致謝。

親友來祭奠，也要帶孝，白布包頭，穿孝服，向死者棺材行禮，孝子跪下向親友答謝。

守靈期間，漫漫長夜，若死者高壽，年逾八十者，親友們可以唱孝歌，讚言子散花助興，化悲哀為喜樂。

⒌出喪：那天掌壇師扮成唐僧，身著袈紗，頭戴符冠，手持法劍，海螺，打鑼鼓，呼啦嗚啦吹海螺，圍著棺材轉一圈，邊唸邊唱：這場法事已周完，功德圓滿上西天，修＊齋主添福壽，功＊使者保平安。

一付棺材八人抬，前後各四人，掌壇師發動出喪、打手式預備：手在棺材上一拍：喊起！抬棺材的人也跟著喊起！起！起！棺材起動了，孝子捧靈位，引魂燔在前頭徙步前進，棺木兩端栓兩疋布，送葬的親友手扶兩邊布條依依不捨。

在路上行進緩慢，道士打鑼鼓，激發士氣。若有高坡陡坎、崎嶇難行，抬棺材前拉後扯，左歪右拐：起！起！起！喊叫聲此起彼落，孝子立刻跪下，祈求平安無事。

好不容易到了墓地，棺木暫時停放，開始挖坑，入土之前，親人見死者最後一面，將棺材蓋啟開，用被單罩上，死者屍體不能見日光，瞻仰遺容後蓋棺，抬棺木入坑，壽罐放置頭前左方。風水先生用羅盤修正座標方位，掩蓋泥土，你一鋤，我一鏟，完成一堆小丘似的新墳。

最後守七：筆者個人親身經歷的一段往事，先父不幸病故那年我才十歲，家住偏遠的鄉村，與母親小妹相依為命，善後要守七滿四十九天，才能離開令我母子傷心的地方，守七期間，要送火給新故亡魂，我是惟一長子，第一個七日，天黑就用火煙包，包火炭送到新墳前不遠處，十歲的童年，可以想像有多無助。

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幸好鄰居對我家很照顧，韓家彩娥姐，孫家小翠姐，常到我家陪我們，母親和小妹，天黑不敢出大門一步。他們站在門外同情的對我說：「么哥：別怕！放心去送火，我們在這裡陪你，等你回來」。

到父親新墳前數公尺，停下來心裡想著，口裡唸：「老爸！我送火來給你抽煙，您安息吧！我回家了」。莫名的哀傷湧上心頭。

日子在以淚洗面的煎熬中渡過了，守七從不間斷，過了四十九天，拜別母親小妹，回到老家妥呢就學。

從小就接受落後教育，因為一生下來，不久父親就過世，有人說命苦思想早熟，在生不逢辰，戰亂連連，民窮財盡，所看、所聽、所接觸到的都是民間疾苦聲音，息息相關如同生命中的一部份。印象很深刻，所以特別懷念故鄉，尤其鎮雄妥坭偏遠落後農村一點一滴，有必要趁著還能寫字，就把心裹面所要說的話寫出來，也算是盡我一份心意。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1期，民國90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