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悼恩師盧菴老先生

楊立洲
提起盧老師大名，舉凡密支那育成學校早期師生應該沒人不知道，但較詳細瞭解老師的人恐為數不多，我個人比較有幸的是有一次蒙老師垂愛，特命我為他老人家填寫回台申請表時得知老師的資經歷小檔案。
老師名增文，號益菴，雲南騰衝縣下北鄉人，書香門第，國學根柢深厚。民國初年老師尊翁曾在下北鄉創辦了一所小學，澤惠學子造福地方，師公仙逝後老師承繼衣缽接掌師公遺職，任該校校長。嗣後進入騰衝縣政府初任軍事科科長，繼之升任縣參議員。抗戰期間任騰保公路秘書，大陸淪共時避難緬甸，寄居於密支那華僑新村，斯時洪門大洪山抱冰堂光傑社，粵閩人士慕老師之才敦聘為秘書。民國 48 年育成小學張興仁校長成立初中部，特敦聘老師為初中部國文專任教師，張校長對他老人家禮敬有嘉，不敢怠慢。
我在育成學校讀小學五、六年時，盧老師是班導師常教我們背誦古文，偶而也教些笠翁對韻，四言雜句之類的。有時於上作文課出作文題外，加一幅上聯命學生對下聯，記得有一幅上聯為「嘗膽臥薪思報國」，我對的是「刺股懸樑為求知」老師稱可。初中一時出上聯為「水滴荷葉如珠滾」，我對的是「雨灑湖面似星飛」老師稱好。因我喜愛聯語，常請教老師，在私下還指導我對了很多，此處不贅。
老師的教學風格著重於身教和言教，從什麼地方體現?但當時很多同學年尚幼難以體會，只有我和劉耀宗同學入學較晚年齡偏大，故而體會較深。是時老師已是五、六十高齡，但每教我們一篇古文，都是默寫在黑板上供學生抄錄，寫完後不需書，隨即閉上眼睛像㝷故事般講解。記得有一次講到唐王勃的「滕王閣序」時，這篇文章百分之七十是典故，只有講到「襟三江而帶五湖」時，其中兩個湖的名稱記不清楚外餘均未曾看書，可見老師的記憶多強。當時密支那印刷技術落後，影印機㝷未普遍，老師喜教古文，因他認為中華文化的精髓在古文中，寫在㝷板上叫學生抄寫還有集中學生注意力、認字、練習書法等功效。老師必授的古文有:左傳中第一篇「鄭伯克段於鄢」、韓愈「師說」、李密「陳情表」、「諸葛亮前後出師表」、韓愈「祭十二郎文」、陶淵明「歸去來辭」等。
老師說:讀鄭伯克段於鄢，能理解鄭武公雖為了國家，但重視兄弟手足之情，用心化解母子之間的怨懟;師說，教導我們要尊師重道;陳情表，作者強調孝道的重要;祭十二郎文，作者對兄嫂及子侄情真意切;諸葛亮前後出師表，示意我們為人要忠君愛國;歸去來辭，可以體認作者生性澹泊、酷愛田園生活、不慕名利、安平樂道。這也是老師遭國變，流亡海外，仍抱持書生本色，澹泊明志的寫照。最令我難忘的是，每當老師講解這些有關「忠孝節義」的文章時，總是情不自禁、眼眶泛紅，聲音哽咽，感慨萬千，陪古人一掬同情之淚。
老師於教學中不時也叮囑我們，謂讀書人需注重文德，為文不可落筆傷人，文詞不要刻薄，不論為官為政謹記公門場中好修行。下面兩兩則有關老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真實故事，寫來供同學回憶。話說事在在抗戰中期，日軍進犯騰衝抓來漢奸作為引導，至各鄉進行燒殺搶掠搜刮民財，某天到下北鄉聞知老師父子，係當地士紳、飽學之士，將老師父子綑綁，押至預先挖好的土坑旁，欲將老師父子就地活埋，適時老師臨危不懼，挺身仰首敵視日本軍官，並慷慨陳辭痛罵日軍謂:像我們這等讀書人，你們日軍能殺得完嗎?中國有識之士何止千萬，中國的五千年王道文化、仁義之師，豈是你們霸道帝國所能消滅得了的?!日軍被老師的正義凜然，儒家士大夫的浩然正氣而折服，當即釋放了老師父子，這就是威武不屈的真實例證，這故事是老師在初中二教室講的，我班同學不妨稍加回憶一下當屬不虛。第二則是大概在民國四十多年老師因國變流落緬甸，密支那一家有名的商號 ( 姑隱其名 ) 素慕老師之名欲敦請老師幫寫三個大字為店名，出價三千盾緬幣，按當時市值足可買一輛像樣的吉甫車還有剩餘，這樣的價碼應羨煞多少人，只要老師大筆一揮，三千盾輕鬆入袋，何樂不為，但老師公然不為所動，慨然拒絕，蓋因該富商思想左傾，老師不被利誘，足見老師貧賤不移的節操。
盧老師一生崇法務實，師法孔孟，除了文以載道，正風勵俗，教學不倦，澹泊明志，令我們欽服。當年每逢春節偕至友段從源結伴親赴老師尊前行跪拜禮，叩謝恩師傳道授業之恩，黎山蒼蒼，伊江水長，恩師之風，山高水長，午夜夢縈，不勝孺懷，應是師恩垂學子悲不忍。憶起在密支那育成學校，教過我的良師很多，如梁本仁、任乙安、杜早實、上官嘉福、李在祥、楊益君、楊大庚、楊恩才等。尤其楊恩才老師還帶領我出來參加游擊隊，差點死在滇邊異域成孤魂，幸得菩薩及祖宗庇佑得保平安，在軍中混得口飯吃，官至陸軍上校，也全靠諸位老師賜給的本事。感慨!青山永不老，戎馬書生已白頭，行成於思隨於筆，不知所云，敬請知者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