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山城舊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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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魯開智
清代末期,永康刀氏土知州。嫡系嗣絕,旁支群起爭襲,內亂不息,生民塗炭。省方據縣民陳情,派永昌府郡守,謝宇俊(會澤人)蒞縣處理。因正襲印太深明大義,面陳內亂各情,斷然將土知州印信呈上,情願改土歸流,以息內亂。原土司所在地,為瘴癘之區,不適設縣。由縣內正紳引導謝都守,遍尋縣府新址,至明朗小鎮,謝對風水學造諳頗深,四觀小鎮,山青水秀,擬於此設永康州。親筆撰書小鎮七絕二首。詩曰:「三里之城宜此興,群山跌岩懼聲匝地起春雷,遇物欣欣了不猜,到處香花迎太守,解紛排難仲連來。」「三里之城宜此興,群山跌宕拱吾前,桃源我是知津者,雞犬相從便許仙」。末書:「光緒三十二年,永昌郡守謝宇俊幼侯氏題」,刻石留於小鎮。惟正紳魯效周者,以地處邊僻,建議不宜設縣,應另選縣屬中心之地,上意遂止。蓋時隣縣盜匪蜂起,擬搶掠小鎮。謝府指令魯效周籌措建築此一土城,堅守防衛,終不為匪所犯。
山城為高山小盆地,海拔二千公尺以上,依山而築。形勢險要,前街後寨,寨街相連,四百餘工農兩戶。小城南北,各立石坊,典雅大方,兩坊刻有「南拱」「北衛」兩匾。街之中心,穿十而過。正東建一木瓦牌樓,中高兩低,中高通行,兩低為防衛碉堡,有「旭日東升」木匾一方。文革倒逆,木樓鍊鋼,石坊鋪路,燬燼無餘。小城右方,有一石虎山,相傳偶有一虎出現,虎不傷畜,人不射虎,謂之神虎,因名石虎山。山後築石階數百級,登臨其上,魯氏宗祠在焉,門窗精雕細琢,甚為狀觀。放眼而觀,盆地全景,盡收眼底。晨觀村村炊煙,夜睹家家燈明。簷前懸一燈籠,空照山城,亦遭紅鬼付之一炬。回憶昔日,山之麓,河之曲,商者盈途,農者唱耕。今則山禿,河涸,一商絕於途,人代牛耕。前如人在畫圖中,後如人在沙漠上。小鋇為縣內文化商業交通中心,土洋百貨集散之區。
民初小鎮設一完全小學,民二十年,師生四百餘人,訂有商務之東方雜誌及中華之教育雜誌,以供教師閱覽。又訂商務之兒童世界及中華之小朋友,供作兒童課外讀物。並購置王雲五主編之商務版,萬有文庫簡編全部,以及其他教俱教材掛圖和排籃足撞球運動場所之設備。內容充實,為縣校之冠。民三八年前,在此小學畢業者,有前往隣縣保山、騰衝、順寧、緬寧、和昆明等,就讀初高中師範大學和陸軍官校昆明分校畢業者,不下百餘人,但自民三八年迄今,已四十年,此一小鎮,僅有高中畢業二人,今昔天壤之別。筆者曾參閱其小學國語算術二科課本,國語詞句簡弘,讀之順口,算術則較台灣簡易甚多。借乎此一小學所有一切圖書,亦遭文革燬燼,今校內空無一物。學生除課本外,課外讀物,難覓片紙隻字。文革之後,知識青年教師,打為右派,以致教師缺少,竟以小學畢業教小學,初中畢業教初中,濫竽充數。使教者無學無術所困,而學者聽而不明所苦。尤見奇者,學童上下學之際,沿街而行,對糖桌菓小攤,視若無睹,甚矣,衣袋空空如也。久矣,已無買糖菓之習慣。人人滿臉堆愁,不忍目睹。筆者在此完成小學學業之母校,民三九春,堅不戀棧,自動以保代辭,將印信一切校務,交與鄉人接收,迅速整裝,追隨縣府撒離故鄉。不敢稍存猶豫,如稍遲疑,共軍壓境,即淪人鐵慕。
而立之年,走蜀道,迎秦關,流亡異域,輾轉回台。而今古稀之年,拄杖扶行,還鄉省親。當航臨滇空,俯瞰一視,錦繡大地,全變赤色禿山,滿目悽涼。繼而駛車西上,途經瀾滄江之慢彎大橋,嘆滾滾江水何在,而江底沙石,粒粒可數。噫!山非山,江非江,此情此景,不禁暗自悲傷。終抵生於斯,長於斯之山城明朗小鎮。沿途偶見牧童,無笠無笛,瘦牛二三,毛立骨露,勉力啃土而食,騾馬無踪,鳥跡絕影,誠乃人非人,鄉非鄉,無異置身漠北。
文革患後,十室十空,一窮二白。竟將森林斫盡,地草鋤絕,甚至菜圃圓邊之各種水果樹,皆遭柱鬼毒手,不留一株半苗。其毒狠手段,實人神之同泣,天地之所不容。眾謂大陸貧窮落後,十年、二十年。若欲恢復山有綠林,地遍綠草,人民之生活水準,到達淪陷之前。須經幾多歲月,實無可預測。在抗日期間,小鎮常駐國軍一團,人民負擔奇重,元氣大傷。但勝利後,至三八年,短短四年,人人兢兢業業,欣欣向榮,皆已恢復如戰前之富裕。
從城市至鄉村,大街和小巷,人民無論息作,三五人群之中,既不敢談四十年來之浩劫,亦不敢言中華民國在台灣之進步富裕。筆者以個別訪詢親友,則話未出口,淚已盈眶,泣不成聲,低聲細語,唉聲嘆氣,傾訴無已。有族中長老,喚余至其家,長幼對座,圍爐而談。長者言,舉例一家三代,地主、右派、紅鬼……等各種角色俱全。虎匪上台,高呼清算,鬥倒右派,紅鬼造反。狼匪上台,高喊反鬥左派,前後派,上下派,青鬼,黑白鬼,黃藍鬼,再次造反。世世代代,予子孫孫,冤仇相報,無有已時。所以自抱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汝走陽關道,吾過獨木橋。無論坐臥作息,終日互相猜疑,人人謹言,時時慎語。免遭莫須有之大禍。斯即大陸人民徹底覺悟,認清共產黨之真正本來面目。
既而領教長者,為何小學畢業教小學,初中畢業教初中,誤國誤人,不予更換。長者言,此類虎群狗黨,睜半隻眼,閉半隻眼,只求教者,對本宣科,不談課外政治言論,不犯共條,混滿年資,退休離職。為職業所限,而不能將其更換。官方明知其才不堪勝任,實無良策處理。若調其職,必須另予安置就業,何所安置,此類問題,諸多存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豈不逍遙自在,何必自討苦吃。此一癌症之癥結,乃中共實行社會主義之惡果,惟有忍痛而無法叫苦,束手無策,一籌莫展,有何良策謀求解決之道。
長者,前遭右派之災,後遭紅鬼之禍,腿部受傷,拄一竹杖而行,夜色已深。囑曰,汝書兩語,留為紀念。余素知長者,秉性剛強,一根傲骨,正直為人,長者命,不敢違。即書,拄正節杖撐過去;挺直傲骨熬到今。含笑點頭言,汝已道盡吾之師腑,隨將其竹杖賜予,長者賜,不敢辭,拱手而受之。復將余之木杖,雙舉恭敬而奉上之。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十九期;民國78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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