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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奇聞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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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力
黑白之戰
滇西保山原名永昌,歷史上曾發生過一場罕見的「黑白之戰」―烏鴉和白鷺的戰爭。具體時間是日本帝國主義挑起瀘溝橋事件之後,發動全面侵入我國的第二年,即 1938 年 4 月。那是一個春末的中午時刻,天氣醉人的暖和。保山壩區和風輕拂,帶來一股股清新的泥土氣息。麥田裡苗兒青翠,已有許多爭先恐後的麥穗,七長八短地往上竄。那些蠶豆和豌豆田裡的豆花,宛若千千萬萬隻小蝶兒,歇息在碧綠的枝枝葉葉之間,把春天的氣氛,漿染到了極至。壩子四周的巍巍群山,像兩條巨龍,將整個壩子護圍在懷中。白雲深處的遠山,在強烈的陽光直射下,像湛藍的海浪,起起伏伏,而近處滿山青翠欲滴的松林和野杜鵑,正溢彩流光,明媚而俏麗,使人賞心悅目。
從縣城小北門,通向杏花和紅廟的大路沿邊,相隔不遠都有幾株盤根錯節的大青樹或粗壯標直的椿樹。它們給這條兩邊是彈蓋石,中間一路青石板路,鋪下一塊萌涼。有些午休的農民,來到樹影下的石凳上坐著,悠悠地休閒。這是個春雨過後的祥和天氣。突然間,從保山縣城上空,向北傳來嗚哇嗚哇的叫聲,混亂而嘈雜,淒厲而慘烈,叫聲越來越近。飛到人們頭頂上時,卻變成震天動地、鼎沸而悲壯的聲勢。
樹下乘涼的農民,驚異地走出樹蔭,抬頭一看,發現那是幾百隻羽毛黑亮的烏鴉和幾百隻羽毛雪白的鷺㝷,在湛藍的天空下,一邊飛鳴,一邊互相啄鬥。它們飛到哪裡,將哪裡的太陽都遮沒了。除這千百隻成群結隊、一片展翅正在互相拼命啄鬥之外,還有從後面或左右零星又追逐而來,參加戰鬥的。它們繞著壩子的天空,淒厲聒鬥、震心驚膽的叫聲,使人們的胸口都像壓上千斤重石,連血液都沸騰起來,心臟也緊縮起,甚至有些小孩被嚇得叫爹喊媽,趕快躲進屋裡不敢出來。連安穩睡在農家門口的狗,敏感的跳起來,向天空吼叫一陣,驚恐得夾起尾巴跑進屋裡去了,只有那些在水溝邊啃草的老水牛,麻木不仁。
終究有些膽大的人們,昂首仰望,認真仔細地觀察。他們發現烏鴉飛行速度超過白鷺、似乎能夠發揮其優勢,忽前忽後的猛啄白鷺,而且更能上下左右騰讓,避實就虛,所以白鷺處於劣勢,雪亮的羽毛紛紛飄落,有許多竟被啄死啄傷摔下地來。烏鴉黑亮的羽毛,也有被啄下飄落的,但是沒有墜地的。
這一大群烏鴉和白鷺的激烈戰鬥,直到太陽落山,才各自飛散。有幾隻烏鴉,正好停落在大路邊上的大青樹上,好像以勝利者的姿態,梳理被啄亂的羽翼,同時哇哇的唱著凱旋之歌,只是人們無法聽懂它們唱些什麼?
第二天,雖然沒有下雨,天空裡卻烏雲朵朵,整個保山壩子,頓然陰沉下來。西南方向吹來的風,好像一個醉漢,歪歪趔趔的遊蕩。呼嘯著,高一陣子,低一陣子,將麥苗翻起一層一層的波浪,將豆苗吹得推推搡搡,東歪一次,西倒一回。大約是上午 10 點來鐘,而陰雲密佈的沙壩上、荒地上、樹林空曠之地。烏鴉和白鷺又展開群體的殊死搏鬥。哇哇的叫聲,幾乎將山頂的烏雲都要震散。特別是在寬敞的沙壩上和野草叢生的荒地上,打鬥得更加慘烈悲壯,真有驚天地,動鬼神、難解難分之勢。它們狠狠地用嘴啄,用腳蹬,用翅膀撲打。或對啄、或跳讓、或猛撲、或一對一對,或一片混戰。這一天的鏖戰,白盔白甲的鷺㝷,卻占了上風。它們依恃自己的啄、頸和腿比黑色披掛的烏鴉都長,在腳踏實地的大地上,發揮充分的優勢,啄鬥得烏鴉,只有招架之功,難有還擊之力。
自晨至晚,白鷺始終得勢。牠們從昨天空戰的劣勢,轉化為陸地的優勢,所以越戰越勇。等到戰鬥結束,黑色羽毛,遍地亂飛,黑兵黑將的屍骸狼藉,而白鴛雖也有死傷,相比之下,卻不及烏鴉之半。
筆者當時家住城北山腳村,在村北為一大片沙壩,叫做張家河口,白鷺和烏鴉拼搏的戰場,就在這片天空上,所以,幾乎每天都去觀戰,連吃飯都忘記了。
這事過去了 80 餘年,我始終想不明白白鷺與烏鴉惡戰的原因。為爭空間嗎 ? 似乎空間還不至緊張到如此程度,為搶食物嗎 ? 也不大可能,因為烏鴉雜食,如穀物、果實、昆蟲、鳥卵、雛鳥、死屍及人們棄擲的食物都吃。而白鷺主食是葷,蛙、貝、甲殼類和水生昆蟲,一句話說白,烏鴉食物主要來源於陸地,白鷺則主要來源於湖泊,江河水域,那麼?這已是一個難以解釋的謎。莫非,它又預示著一場災難的來臨―1942 年 5 月 4 日本軍國主義對保山的野蠻轟炸大慘案,諸如許多難以解釋的現象;地震前魚兒跳出湖泊,豬不歸圈、老鼠搬家等等都預示著災難的來臨。
人類留戀生身之土,白鷺和烏鴉無房戶地業、珠寶財物之累,又無親戚好友和關係戶之牽掛,絕無後顧之憂,故而易於喬遷。一展雙翅,便五湖四海,高山深澤、夾皮箐溝都可以為家。白鷺和烏鴉喬遷新居,我們雖然不知它們哪年何月,還想重返故土。但是,我卻衷心祝願它們,喬遷新居也好,重返故土也罷,最好是和平共處,千萬不要再挑起上述慘烈的群體戰爭 !
五月四日日機大轟炸
1938 年武漢和廣州失守後,中國的抗日戰爭進入最艱苦卓絕的相持階段。 1938 年 9 月 28 日日軍飛機首次轟炸昆明。拉開了日軍企圖征服雲南,從西南方包圍兩面夾攻侵㝷中國。1940 年 9 月,日軍侵佔越南以後,雲南從抗日的大後方,變為前線。昆明已處於日寇轟炸機飛行半徑之內,直到抗戰勝利雲南先後被 505 批,共 3600 多架(次)日軍轟炸機空襲,死亡的陰影籠罩雲南六年。日機頻繁的轟炸,滇西保山是滇緬公路上的重鎮,而滇緬公路自沿海港口被日軍封鎖之後,已成為國際援華戰略物資的主要通道。每天有上千輛運輸軍火的汽車過境。而且,保山境內東有瀾滄江上的功果橋,西有怒江上的惠通橋,均為滇緬運輸線上的咽喉,保山因此成為日寇轟炸的主要目標。
那時,國民政府空軍飛機量少質劣,又多為訓練使用的雙翼飛機,根本不能作戰,保山機場雖也有少量驅逐機,都是陳舊不堪,也不能還擊敵機,往往敵機未到,不是躲進飛機庫裡,便是飛遁遠躲。據筆者在保山機場當書記官的井成楠表兄講,國民政府曾向義大利購進百架驅逐機,運回國以後,都是使用多年的「古久先生的帳簿」,只好當做廢料處理。至於高射炮也是向老外購進的廢品,射程不高,為了應付差事,當敵機轟炸後,已經飛走,好似遠送一樣,放幾炮虛應故事。
據《雲南省公路交通史》一書的記載 :1940 年春,日本飛機狂轟濫炸滇越鐵路。6 月,迫使越南總督接受停止中越貨運,要求對中國實行封鎖禁運。接著日本又與英國在東京簽訂「封閉緬甸路線的協定」。英國在日本的壓力下,於1940年7月18日至10月17日,封鎖滇緬公路臘戍至畹町段3個月。 1940 年 9 月日軍完全侵佔越南之後,自 10 月 18 日滇緬公路臘戍至畹町段重新開放後,日軍又採取以飛機轟炸滇緬公路上的昌淦橋、功果橋和惠通橋的辦法。自1940年10月18日至1941年2月27日的123天中,共計轟炸昌淦橋和功果橋 16 次,出動飛機 230 架次,同時轟炸惠通橋 6 次,出動飛機 170 架次。
1940 年 12 月 14 日中午 12 時,日機 9 架第五次冒險低飛空襲,向昌淦橋投擲炸彈百餘枚,東岸上段 19 根鋼索全部被炸斷,上段加勁樑構及橋面全部墜入江中,經我國加緊修復,於 1941 年 3 月 3 日通車。日機 16 次轟炸功果橋,第 11 次、第 12 次受傷嚴重,8 根鋼索有斷有傷,無一完好,不能通車,其餘 14 次,均有不同程度受傷。6 次轟炸惠通橋,第一次 35 架,破壞性最大,橋面中 2 彈,炸斷上段 6 根鋼索,下段 3 根鋼索和 6 根吊杆索。守橋人員的廚房、碉堡被炸毀,開山機受傷,修理工 5 人、橋工 2 人、商人 1 人被炸死,數人受傷…。
保山縣政府在日軍侵入越南以後,奉雲南省政府的命令,加強防空措施。首先是進行宣傳,如由保山縣國民黨黨部,組織宣傳隊,到街頭、集鎮演講,在學校則由童軍或軍訓教官,對中小學生宣講。並且佈置給鄉鎮保甲,準備石缸或鉛桶之類裝水,稱為太平桶,用麻袋裝滿細沙,稱為滅火沙袋,如果被轟炸,房屋起火用水和沙去撲滅。還有動員市民挖防空洞,在城區三面城牆埂和太保山東麓,一家一戶,人多的可挖兩個,人少的挖一個。這些防空洞內可以蹲,也可以站立,但一下雨便多數坍塌,並不實用。另一措施是增加出城通道。保山古城,有八道城門,除太保山的永鎮、安定兩門,離市區較遠,不能應急外,其它六道,由於擁擠,發生擠傷人,踩死人的事故,所以除了荷花池已扒開外,又特於保岫公園大青樹東,扒開城牆為一大豁口 ( 即今日公園路北口 )。
防空措施中最重要、留給人們記憶深刻的則為放警報。1940 年 10 月 18 日,保山縣政府施放第一次警報。一種是以掛出大燈籠示警:以黃色表示預行警報,告訴人們,日寇轟炸機已經起飛,向保山方向飛來了,必須趕快離城,到農村回避。以紅色表示緊急警報:傳達給人們日寇轟炸機已臨近城區,必須加強警惕,躲進安全地帶,以避投彈或機槍掃射中的傷亡,更告誡因公因私尚未出城者,趕緊出城躲避。以白色表示解除警報,表明日寇轟炸機已經返航,疏散農村的市民,可以回家了。
這三種顏色不同的大燈籠,分別掛在小北門、大北門、東門、龍泉門、仁壽門和南門六道城門的城樓上。這些大燈籠,在城外五六里內都能清楚的看見和看清不同顏色,分別性質,但是在城區內,因房屋遮蔽,反而不易看見。
為了避免失誤,又增加拉汽笛的措施,汽笛施放處,設在西南運輸處荷花池。以長聲連續不斷為預行警報,以急促短聲為緊急警報,以三長兩短為解除警報。這種淒厲尖聲的高音,全城和城郊都能聽到。警報聲一響,絕大多數市民趕快丟下手中的活計,學校師生放下書本,部隊和黨政官員除預先安排下值班守家人員外,都起身離開機關。滿街滿巷,人流為潮,扶老攜幼,熙熙攘攘, 爭前恐後,都好像懷揣兔子一樣,忐忑不安地從和住家相近城門,向農村疏散。在附近城外農村有親戚友好,大都投奔親友,且受到熱情接待。而大多數人家則疏散到靠西山一帶的城北的黃紙坊,白紙坊 ; 城南的窯灣、小梨園 ; 城東則柳壩河,紅花村一帶。人們選擇地方乾燥的大樹下蔭涼地方坐下休息,等候解除警報好返家。
疏散的群眾,家庭富裕的便將金銀珠寶之類,裝進小皮箱,隨人攜帶。而絕大多人家,都要帶上糕餅、包子之類的食品,以為午餐。起初都放進一個籃子或籐篾提包,有人以為不方便,隨用布料縫製一個布袋子,攜帶非常輕捷方便,於是人人學做,從而產生一個「疏散袋」的新名詞,這種疏散袋,一直沿用到保山解放初期。疏散袋是保山人民的創造,裝著保山人民既深厚、溫暖、纏綿的感情,也裝著淒慘、痛苦和難忘的記憶 !
1940 年間,日寇飛機多次進入保山縣境,但都沒有轟炸城區,他們的轟炸目標是瀾滄江上的昌淦橋、功果橋和怒江上的惠通橋,保山城區人民,警報跑久了,只聽說昆明被炸,潘家灣、鳳街、小西門一帶傷亡近 500 人,血肉橫飛,屍骸狼藉,慘不忍睹,也聽說陪都重慶市民躲進山洞,人多悶死多少多少。都是耳聞或讀報看到,沒有親身經歷,遂產生輕敵麻痹心理,許多人雖然聽見警報,卻不願離城,而多數手工業者,小商小販,如金銀手飾店、紡線織布者,打鐵工人等等,迫於生活,繼續工作,也有一些身弱多病行動困難和老年人,也留在家裡。其中一部分人,聽見警急警報,丟下手中活計跑步出城,或鑽進城埂上的防空洞裡躲避,然而有一部分人,卻心存僥倖,不願離城。有不少七八十歲高齡老人,最初階段,由子孫纏扶或背在背上,隨家人疏散,但日子一久,經受不住風吹、日曬、雨淋,生了病,起了瘡癩,風濕發作,便不想離城,有的說 :「我不願再去受活罪,死也死在家」。有的對兒孫說 :「只要你們活下去,我有個香煙後代,死也瞑目啦」!朱紫街有老人范長生,年過 80,兒孫們早已給他製做好一副壽木棺材。他請人將大橫頭取下來,每次警報一響,他便將衣服鞋襪穿戴整齊,一聽見拉緊急警報汽笛,便一頭鑽進壽木,躺在裡面。他對人說 :「如果炸彈落在別處,我躺在棺材裡很安全,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萬物之靈的人 ! 如果炸彈正好落在頭上,只要棺材板不炸破,我還能活著,如果真被炸死了,我已80歲,不算短命鬼啦!」聞者無不淚水潸潸,唏噓不止。
保山古稱永昌,距昆明 700 公里,但距越南、緬甸卻很近,因素有「扼 滇西之門戶,居兩江之要津」稱譽,是兵家必爭之地,更是抗戰生命線滇緬公路上的要衝。1941 年 1 月 3 日 9 架日本轟炸機自越南海防起飛,目標是滇緬公路上必經的功果橋,不巧大霧籠罩了功果橋,日機駕駛員臨時起意,飛向保山城,投下了 50 多枚炸彈,古城第一次造到重創,死 89 人傷 128 人,房屋燒燬 273 間,損 256 間。
日軍於 1942 年完全侵占緬甸後,大批華僑冒死拔山涉水進入雲南,聚集於保山城,5 月 4 日這天適逢趕場的集市日,人們都出來趕集,也許市民近幾年防空襲的演習與避難心理已鬆懈,還是主政者的疏忽,中午時分,日機 27 架分三組呈人字形飛臨保山城上空,人們還以為是美國的飛虎隊。在無防備下,說㝷時遲那時快,日機盤旋低飛,對著人群投彈與掃射,霎時整個城市墬入血肉橫飛,屍橫遍野,火光沖天,濃煙蔽日的人間地獄之中。半小時後第二批日機 27 架再次飛抵,窮凶極惡地發起第二波攻擊。5 月 5 日,驚魂未定的保山城再次遭到 54 架日機施暴。經過兩天的轟炸,造成 3000 多棟建築被毀約萬人罹難。更有甚者,日機還在轟炸時投擲了大量的細菌彈,致使鼠疫、天花、痢疾等傳染病迅速蔓延,保山城有 6 萬多人死亡,滇西地區死亡人數超過 10 萬。
走筆至此,離日寇飛機對保山縣肆虐的時間,已是 80 年。而當今,親歷、親見那慘案的人,已經不多了。為了提醒國人,我們絕對不能忘記這一筆血債,青年人要自立自強。我秉筆直書,將親見、親聞、親歷的「五四」被炸前前後後、一樁樁、一件件日寇對保山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向讀者介紹。特以此「定風波」詞為此文尾聲:「踐我金甌氣焰囂,東瀛小丑稱天驕。燒殺奸淫豺與虎, ( 禦侮 )! 全民奮起捲狂飆,浴血八年抗暴寇,( 驅獸 ) !終教膏藥白旗搖,軍國陰魂謀復活,( 弩末 )! 長纓萬丈再擒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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