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文中寫翰墨香

黃嘉良
我喜愛書法，我醉心書法，我寫書法。在一切電子化，功利化的今天，傳統的國粹藝術已經江河日下，之所以還深深喜愛此華夏藝術瑰寶，就是個人喜愛，似乎不需要什麼理由… ;… 此外我覺得:我有機會接觸書法，學習書法，也就有責任與義務將此國粹藝術傳承下去，並在泰國以至海峽兩岸推廣開來。
在求學期間，受業于恩師張子敦老師帳下，勤習楷書，每天一橫一豎，一捺一撇，雖指麻肩痠，仍樂此不疲!複有幸師從趙夢秋老師，得窺行草隸篆之美，且進一步涉獵北魏碑帖，對這種亦楷亦隸，正中化奇，姿態萬端的書體，更是情有獨鍾。有一段時間，有時在夢裡也恍然在書寫張猛龍碑，天發神籤碑，爨寶子碑!
學書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由於當年墨汁價格高昂，宣紙更是一紙難求，我們每天要寫上五大張，所以，張子敦老師首倡以報紙代替宣紙，用染布的靛藍代替墨汁，長久下來，每個人的衣褲與手指，臉龐和臂膀總是青一塊，藍一片的，就這樣，顏真卿的禮器碑，柳公權的玄秘塔帖陪著這群少不更事的孩子度過他們那段青澀的歲月，也把華夏國粹的根苗在海外深植。
永遠記得師從趙夢秋老師那兩年，每天下午必須等待老師吞雲吐霧之後，才手持一杯小酒，笑容滿面地走過來，如數家珍的講述:清道人的謙沖圓融，龍門二十品的墨韻逸事，楊凝式的神仙起居法帖。興之所至，他就濡墨揮毫，在示範的卷冊上用行書寫:《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或草書寫《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又或用隸書寫:《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用篆書寫:禮運大同篇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用北魏碑書:《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等詩句。斗室之中，墨韻流香，石鼓與鐘鼎，行草與隸篆，就這樣由一位旅居海外的書法大師，不經意地傳承給了下一代。
進入社會工作後，由於工作繁忙… ;… 有了家庭後，更多了負擔。有一段時間幾乎與翰墨絕緣，可是，只要到中國出差，或到國內或臺灣旅遊，在名山聖境處一定少不了前人的楹聯墨寶，別人也許忙著去觀景拍照，但我卻獨鐘匾額題字，往往會在楹聯前觀摩欣賞，久久不願離去。遇到自己心儀的名家墨寶， 必拍照留影，回來後再反復欣賞，玩味。於是，2012 年孟春在西安的碑林裡， 2016 年季秋月在四川成都的武侯祠諸葛孔明《前後出師表》碑廊前，2018 年菊月杭州西冷印社吳昌碩的篆書匾額下，2019… 年仲夏山西雲岡石窟的北魏碑前，就多了一個來自遙遠佛國的書癡，逕自在那心記指劃，遠觀近看，踟躕盤桓，興味盎然。
2019 年 10 月應臺灣佛教慈濟基金會泰國分會之請，擔任書法班講師。學員有來自旅泰台商的家庭主婦，有退而不休的義工，有泰國本土的企業家，和對書法藝術喜愛的泰國藝術人士，開辦前，我作了充分的備課，希望在滿滿的兩個小時內，除了把我當年師從兩位恩師之所學，摘要傳授給學員外，同時也把自己對《日本書道》研究多年的心得加入課程。因為我覺得:日本的書道原是源自神州晉唐，日本人將此書法藝術視為廟堂重器，把中華的書法重新包裝，加入更多的東瀛元素，變成了他們引以為傲的國家級藝術。而中國人呢? 無論是國內，無論是海外，最多只把書法當作藝術，而沒有把書法當作一種… “道”或一種國粹來定位。個中因素無法盡述，不過，以我多年的研究，也許可以從民族性的角度來進行闡述。我們中國人，對自己傳統的“寶貝”，不管是書法也好，中華美食也好，建築園林也好，民間是有一代一代地傳承下來了，但鮮有由皇室或國家來主導推廣，而日本卻剛剛相反，這是其一;其二，是中國人不太講求精緻化，細節化，沒有想過要如何去“包裝”自己的文化，沒有人去研究經過包裝的文化是可以成為國家的一種軟實力的。什麼事都大而化之，什麼事“…差不多”就好，細節太多，反而被視為“…繁文縟節”。於是乎，除了書道成了日本的國寶外，我們的香法也成了人家的香道，我們的插花成了人家的花道，我們的少林拳成了人家的空手道，我們的形意拳成了人家的合氣道。最不堪的是，由於港片、台片後期沒有太注意製作細節和即時跟上潮流，硬生生就被韓片擠下了國際影壇。所以在慈濟書法進修班裡，我除了講授楷書的入門筆法外，也講書法源流，書體派別，更把日本的書道講究的基本要求如… :寫字前文房四寶的擺設，褶紙的藝術，坐姿的講究等等，都列入課程中。最後我還把道家養生的手部保健帶入學習班，希望學員長年在書寫一到兩個小時後，不再留下腰酸背痛的後遺症。乍看起來，是有點“裝模作樣”或者說是“繁文縟節”，可是，我就覺得這些正是文化的元素，是不能丟的，是不該被擯棄的!而在每次上課時，我要求自己一定得穿上一襲長衫，絕不允許出現卷著袖子，或隨便穿一件襯衫短褲的邋遢相! 近代，臺灣的董陽孜老師，用書法結合現代聲光，影視科技，以一種全新的立體視覺呈現出來，大氣，震撼，我就認為是一種值得激賞的突破和創新。另一位藝術大師林懷民先生，把草書特有的飄逸和飛白，透過舞者優美的肢體形式表達出來，也是令人讚歎，令人敬佩的創意，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終身成就，也是中華民族的成就，更是值得所有身為中國人足以驕人的藝術殊榮!以上這兩位藝術大師，國家就該給予他們特殊的定位和禮遇。
泰國的泰文，優雅飄逸，有梵文的風韻，有像太極一樣無處不在的圓圈，有五線譜似的抑揚頓挫，經過多年的嘗試後，我試著用中華民族的書寫藝術來寫泰文。用草書的提按騰挪，用篆書的轉筆運筆來書寫泰文，如此用中華書法來結合僑居國的藝術文字，算是一種大膽的創新，也是一項首開先河的嘗試，更是對僑居國 —– 泰國文化的一種崇敬和貢獻。2018 年應內蒙古阿拉善盟書畫院之邀，在眾多國內名家前，我第一次公開泰文中寫的書法藝術，備受佳評。2019 年泰皇萬壽節日裡，在盤穀銀行總行 22 樓會議廳，在泰國銀行界，企業界的名彥前，我展開宣紙，用湖筆在一方端硯裡蘸上香濃的徽墨恭書: ทรงพระเจริญริ(中譯為 :…聖壽無疆)，讓參觀者眼前一亮…。…
當我走過大半人生，經過半輩子的寒暑風雨後，我陡地幡然醒悟… :… 我能巧遇名師，那可是一種不一般的福緣啊…;…我能寫行草隸篆北魏碑，…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天賦… ;用墨汁宣紙書寫暹羅泰文，也算是一種不小的創意。我何不另闢蹊徑，把養生保健的心法納入書法的橫豎撇捺提鉤之中 ?… 把道家的謙沖虛空納入行草的行雲流水中…?…把佛教的超然圓融納入寧神定氣的隸書中…?…把梵意禪風的泰文融入意韻綿長的篆書中 ? 把正中化奇，大道至簡的武當太極融入初看平平無奇卻蘊藏陰陽變化的北魏碑書法中 ?… 我默默地許下心願:有一天，當我從工作崗位引退，當我卸下公司的使命，我將致力推廣書法藝術，地點不僅僅局限在泰國，也可能在中國，也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有緣的地方。墨韻騰香，源遠流長，不絕如縷，代代相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