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弔妹憶故鄉──走過烽火漫天、生離死別的大時代

王文

淑英胞妹，於本（九三）年九月十二日，在故鄉雲南曲靖，橫遭車禍，與其夫張其康先生，猝然雙亡；驚聞噩耗，不勝愴悼。嗟乎！天何不仁，既早已召我雙親、兄姊西歸，何竟再奪我大陸唯一至親│淑英胞妹。而今我棲身海外│台灣，遙弔胞妹，憶我故鄉│雲南；往事歷歷，永不能忘。

雲南、我熱愛之故鄉，山川壯麗、人民善良；家庭、我生長之天堂，雙親慈愛、兄姊情長，天倫之樂，融融溫馨，孕育我美麗人生之夢想。奈何日寇侵華，掀起七七事變（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自此漫天烽火，即自盧溝橋畔，延燒至華北、華中、華東，而遍及華南兩廣；進而貴州獨山告急，鄰邦緬甸淪亡，迨至民國三十二年，可惡日寇，竟流竄至故鄉雲南怒江西岸之騰衝、及戰爭要衝松山之上，已嚴重威脅抗戰中樞│重慶、及後方重鎮│昆明所在之大西南。因而最高領袖蔣中正委員長，乃號召青年從軍，發表「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之救國宣言；全國青年，立即熱烈響應。我和年未弱冠之同學們，亦熱血沸騰，踏著各界高唱，響徹雲霄之：「……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之炮火，前進……」義勇軍進行曲，毅然走出校門，投筆從軍。於是辭別爹娘、話別兄姊、妹妹，乃離開故鄉│嵩明縣小倚伴村，勇敢邁上抗日救國之戰場。原期打敗日本，即凱旋返鄉，和親愛之家人，再歡聚一堂；不期此一離別，竟長達五十年，我猶不能回登大陸，而仍棲遲異鄉│台灣；不知多少長夜，思親腸斷，淚濕衣裳。

蓋八年抗戰，全國軍民，在蔣委員長中正英明領導下，同仇敵愾，戮力殺敵，前仆後繼，廬舍為墟；終於在骨嶽血淵中，於民國三十四年八月，打敗到處燒、殺、姦淫、擄掠，無惡不作、毫無人性之禽獸日軍，向我國屈膝投降，獲得最後勝利；全國歡慶，聲破雲霄。我走遍「千山萬水」，渡過淮河、長江，忝列威武雄壯之國軍，踏著豪邁勝利之步伐，凱旋進入首都南京，接收垂頭喪氣，如喪考妣之投降日軍，湔雪我偉大中國自甲午戰爭以來，無數之屈辱國恥；真是揚眉吐氣，萬眾騰歡。至此我很自豪已實踐從軍救國之志願，並追隨國人之後，共同完成收復失土│尤其收復久被日寇竊佔之東北三省、及台灣、澎湖之崇高使命；故亟欲退伍返鄉，以承歡雙親膝下，和樂兄姊、妹妹│淑英，而重享天倫之樂。不期「國、共」爆發內戰，以致東北、華北戰鼓頻催，漫天烽火，又重新燎原，再延燒全國；我身不由己，返鄉之願，遂成泡影。中華民國政府，由於戰爭失利，乃於民國三十八年杪，播遷台灣；我亦隨軍渡海來台，離開錦繡大陸，遠隔親愛家人、暨可愛故鄉。台灣海峽兩岸政府，自此開始對峙，音信不通，長達近四十年；海外遊子，思親念鄉，唯有望洋興嘆，悵望天涯。

所幸蔣總統經國先生，於民國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宣布解除自民國三十八年五月二十日起所實施台灣地區之軍事戒嚴，並開放居住台灣地區之同胞，可赴大陸探親；使封閉近四十年之海峽兩岸，乍現和平曙光，展現人性光輝，故聞此佳音，欣喜若狂！奈因我為公務所限，迄至民國八十年聞，始獲准偕妻昭惠返鄉探親；迨自台灣中正機場搭乘飛機，經香港機場轉機，飛抵昆明巫家霸機場時，淑英胞妹率姪女們舉牌在出口大廳迎接，看牌認人，真是悲喜交集，恍同隔世。我自從軍離家近五十年，始得首次重返故鄉，應是何等高興，快慰生平之大事；但則近鄉情怯，孤寂無奈。蓋抵達老家│嵩明縣小倚伴村，已不見高堂，闃無兄姊；萬里探親，而親已不待，呼喊不應，情何以堪！唯有奔赴墓地，悽愴奠祭，淚灑墳前。而今，胞妹淑英，亦遽然西歸；大陸老家，已無當年至親；彼蒼者天，夫復何言。

猶記在探親期間，淑英胞妹在其鄉間自宅，潔室以待，並介紹後生之姪兒（女）、姪孫們，見面相識；且分享涼餌塊、碗豆粉、酒娘煮雞蛋等家鄉食品，彷彿五十年前膾炙人口之鄉村佳餚，原貌再現，而益增歸鄉之感。又走訪七十餘年前我出生、成長之王家老屋，屋貌依舊，但早已人去樓空，徒留追憶││此屋曾有祖父王鈞、祖父李氏之起居威儀；父親王正發、母親李誠修之慈愛溫馨；及和兄王明與二位姐姐之嬉遊情影等，都逐一浮現腦際，而感慨無已。蓋往日之美滿家庭，已在漫天烽火中，羽化無蹤；憑弔老屋，能不愴懷！我與胞妹淑英，又散步鄉間，見當年村中舊屋，多已拆除新建；廣闊空地及靠村邊農田，均已蓋滿房屋；甚至彎曲河道，亦已改道直流；而新闢公路，則直達縣城，公路兩旁，樹木高聳，蒼翠壯觀，深感半世紀來之家鄉，已展現其新之風貌。

六十年來，我走過烽火漫天之大時代，而朝夕思念之雙親、手足情深之兄姊及幼妹│淑英，均已在此烽火漫天之旅程中，與我生離死別而去，內心愴痛，無以言宣；此實彰顯我中國之不幸，同胞之悲哀，當足為熱愛中國及中華民族之炎黃子孫與當政者之殷鑑。甚願天佑我偉大中國，兩岸早日和平統一，向著富強康樂、民主自由之大道邁進；使戰爭之慘酷烽火，永絕神州。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4期，民國93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