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山歌

 

雲南各縣鄉間青年男女，喜唱山歌。一挑一答，互抒情懷，或互尋開心。敏捷之輩，每相約比賽，有賽唱三日三夜者。不繼為輸。然甚少讀書識字者，故多俚言土諺，亦偶據聞自讀書人茶餘酒後之典故雋語入歌。歌詞多天籟，亦不乏佳句，並以見一方之風土人情，因錄以供采風問俗以及研究民俗學者之參考焉。

一

正月想姐正月正，夢魂顛倒繞雲英，

茶不思來飯不想，只想藍橋早定情。

二

二月想姐百花開，不是郎栽是姐栽，

不是郎栽姐莫戴，不是情郎姐莫挨。

三

三月想姐到清明，手攀花掛淚盈盈，

手攀花樹不得採，隔山蜜蜂罔揹名。

四

四月想姐扁竹根，穿出牆外不想生，

姐不想生郎認得，本是嫌棄弟兄們。

五

五月想姐五里坡，叫聲姐來姐站看，

叫聲姐來姐不站，眼淚汪汪順懷梭。

六

六月想姐六峙山，摘匹綠葉吹牡丹，

人家吹得成雙去，我倆越吹越孤單。

七

七月想姐草頭勾，郎卡姐姐溝來修，

舊溝修出新花樣，那天才能水上溝。

八

八月想姐過大江，手扶船頭望四方，

檯頭不見情姐面，垂頭喪氣划回鄉。

九

九月想姐正做鞋，做雙鞋子贈乖乖，

日落酉時陪乖座，日出卯時休出來。

一○

十月想姐橘柚黃，月老殿前去燒香，

人家燒香求富責，小郎燒香求成雙。

一一

冬月想姐冬半冬，十想情姐九成空，

吃茶打爛龍鳳盌，喝酒打爛鴛鴦盅，

旁人問郎為何事，一時想姐手放鬆。

一二

臘月想姐一年黃，孤單燕子巢中標，

彈弓莫打孤單燕，開口莫罵姐的郎。

一三

正月裡來菜花黃，新嫁姑娘隔爹娘，

三天爹雄隔不慣，好似鋼刀割斷片。

一四

二月裡來柳葉青，爹雉嫁兒恨得心，

爹娘錯聽媒人話，輕許人家早成婚。

一五

三月裡來熱湯湯，山中樹木綠滿崗，

樹林蔭裡布穀叫，好似哀妹坐空房。

一六

四月裡來秧葉黃，好像仙人吃仙糧，

兒拄東還吃糧去，娘在西邊淚汪汪。

一七

五月裡來是端陽，五香糉子噴噴香，

蒲創艾葉雄黃酒，荷包五綵銹鴛鴦。

一八

六月裡來火把節，新嫁姑娘望娘接，

別家姑很接完了，妹的爹娘無片帖。

一九

七月裡來七金山，公婆罵你心莫寒，

三天活路做不過，半口涼水不在肝。

二○

八月裡來早穀黃，公婆罵你心莫慌，

妹的爹確罵不過，心中想說九廻腸。

二一

九月裡來是重陽，抺把眼淚回家鄉，

家鄉姊妹登高去，堂前先拜妹爹確。

二二

十月裡來十月朝，相思夜夜夢魂遙，

隔江隔海怎相會，心中好似大來燒。

二三

冬月裡來下清霜，霧露彌山溼衣裳，

露溼衣裳等聞事，清霜凍胸苦難當。

二四

臘月銀來一年完，郎載銀兩上花山，

上到花山花莫了，怎叫情郎空手還。

花山，指產棉區

二五

芙蓉花開義干層，芙蓉花下遇真真，

人又賢慧花又俏，壓倒世間這朝人。

二六

半山秧雀飛過崖，蜜峰問我那裡來，

我是天上不單雁，聞見花香下塵埃。

二七

好花臺來好花臺，好花開在半山崖，

郎心想採鮮花戴，又怕上去下不來。

二八

大田栽秧水又深，田心打失繡花針，

打失花針不要找，海底撈月罔費神。

二九

大田栽秧排對排，一對蜜蜂順水來，

蜜蜂歇在秧柯上，不漂不落怎下臺。

三○

郎去一鄉又一鄉，寥紅苔紫桂花芳，

妹有桂花快快戴，桂花能有幾時香。

三一

送妹送到桂花坡，桂花坡頭桂花多，

杜花栽給貴人戴，貴妹要等貴哥哥。

三二

三個姊妹站一排，不高不按好人材，

走路好像鮮花動，說話如作文章來。

三三

大河發水漫細砂，淌來雲南一枝花，

風姿綽約神秈樣，魂迷兄弟懶歸家。

三四

高山大榭白柛柛，上無葉予下無根，

那個阿嬌情意好，栽上葉子生下根。

三五

大河癸水漫石崖，一對鍋蓋順河來，

鍋蓋頭上插著字，隔山阿姐情書回。

三六

大河發水漫石崖，石產上面掛招牌，

招牌面上題有，，定下日子明天來。

三七

小小扇子十二層，扇子面上畫真真，

看你細皮白肉樣，揣你必腸待得人。

三八

小小扇子二面花，手榻扇予去休家，

去到妹家妹不在，相忠無那空回車。

三九

小小扇子十二層，扇子面上畫仙人，

你把仙人摟抱起，郎如投在冷水盆。

四○

隔河望見白花開，只得望望不得挨，

有期一日得挨近，連根拔來家中栽，

一天要澆三盆水，一時開出九朵來。

白花，又名老白花、喬木、花可作蔬。

四一

大路不平石板鑲，石板面上置染缸，

染缸不穩缸來墊，曲子不會姐來幫。

四二

大路不平石板鑲，石板面上置染缸，

染青染藍我倆染，莫讓旁人敗鴛鴦。

四三

唱一卿卿說一卿，唱個曲子給妹聽，

郎有曲子唱給你，要還不還在妹心。

四四

唱一卿卿說一卿，唱個曲子給妹聽，

真真還要趙郎配，莫給旁人打交情。

四五

八月十五是中秋，郎送禮物妹不收，

禮物不收妹之過，團圓佳節把郎丟。

四六

滿山蕎花一片白，蕎葉落地盖橋窄，

一心可做十姊妹，半心半腸做不得。

四七

半山曬蕎蕎葉黃，雀吃蕎子吃一雙，

成千麻雀須留意，月亮照郎收進倉。

四八

半山曬得豆葉稀，阿郎一表苦無妻，

走到人前懶說話，坐在床上懶脫衣。

四九

四季花開瓣瓣白，摘片綠葉摺三摺，

三摺摺在四摺上，隔心隔肝怎捨得。

五○

三月芽草草頭枯，虛揹名氣嫁丈夫，

嫁夫不看妹莫氣，怨偶萬千載史書。

五一

上根坡來坡又高，半坡打失黃菸包，

那個檢得討還我，稱下一半酬賢勞。

五二

對門對戶對條街，柱子相連瓦相挨，

柱子相連紅得爛，我倆相連怎扯開。

五三

對門對戶對條街，茶鋪對著酒鋪開，

坐在茶鋪等茶吃，坐在酒店等乖乖。

五四

石榴花開葉子長，花花蝴蝶戲海棠，

見花就如見嬌樣，折朶花兒舞一場。

五五

隔河望見花枝搖，一心採花水漫橋，

有朝一日水折了，扳倒花樹撥花苗。

「折」讀作ㄕˊㄜ，水折即指水退。

五六

豌豆開花彎又彎，想你姊妹我心懷，

來時不得迎接你，回時不得送翻山。

五七

今朝爬起腳趿鞋，趿到後園望花臺，

花臺榭上鸚哥報，隔山我姐有信來。

五八

拉家門前一條溝，水淌蘿蔔到九州，

空心蘿蔔實心子，實心實意吟好述。

五九

日頭落去一枝花，多挂日頭少罣家，

家中還有老小在，到底不是姐當家。

六○

日頭出來赫又赫，妹是河中渡郎石，

渡石原從妹意放，半路丟郎怎使得。

六一

日頭出來怎陰陰，打把金鉤掛烏雲，

金鉤掛在日頭上，情妹掛在情郎心。

六二

日頭出來慢央央，全雞歇在棉花塘，

金雞乃打郎丟妹，黃河水乾妹丟郎。

六三

日出東達日落黃，日隔高山妹隔娘，

早年跟郎去得到，今年跟郎哭一場。

六四

平原大地打稻忙，一半揚花一半黃，

三陰兩晴怎收打，三心二意怎成雙。

六五

平原大地一棵松，松樹發芽粉冬冬，

頭上不怕雷公打，腳下不怕人來踪。

六六

平原大地一探萵，七十二把小尖刀，

手拿尖刀河頭站，九家聽見十家焦。

六七

平原大地一座城，南京勝過北京城，

南京結個苦葫蘆，北京造下好京城。

六八

郎氣傷來真氣傷，好個阿嬌不成雙，

我不成雙命不待，寫封書稟告閻王，

書稟告到閻王殿，閻王做媒配鴛鴦。

六九

張生顛倒為鶯鶯，子建忘食想洛神，

郎想爹娘有時侯，想你姊妹無時辰。

七○

這頓飯吃難下咽，歇下筷子等姐還，

等得姐來吃一口，冷水泡飯比蜜甜。

七一

今早爬起上大山，大山露水還不乾，

露水不乾郎要去，生死只為我心肝。

七二

隔河望見一條牛，牛角彎彎不檯頭，

牛不檯頭啃青草，姐不檯頭是何由。

七三

白銅菸戈靠門枋，姐要吃菸我來裝，

菸絲好似全絲樣，菸煙化作雙鴛鴦。

七四

白銅菸戈五寸長，菸戈妹買送情郎，

情郎莫慊菸戈短，菸戈雖短情意長。

七五

掛你掛你真掛你，請個畫匠畫個你，

畫你畫在包頭上，一繞包頭二繞你。

七六

對門望見花一園，有心採花苦無緣，

有朝一日緣分到，好花採來共枕眠。

七七

上根坡來坡又長，半坡不便妹留郎，

半坡不是留郎處，臭水不是養魚塘，

妹要養魚換清水，我倆成雙換地方。

七八

月亮團圓是十五，我倆團圓等那天，

人家團圓用一世，我倆團圓一時間。

七九

半夜想郎半夜哭，點燃明火寫情書，

情書寫好無人帶，相思無奈淚如沫。

八○

布毅叫來農事忙，秧雀下壩正栽秧，

大田栽得龍鳳尾，小田栽得桂花香。

八一

三月三來百花芳，秧雀下壩正栽秧，

秧不發蓬為渴水，郎不回頭為花香。

八二

初九十九二十九，不見阿嬌半年有，

自從今日得見你，好像七星拱北斗。

八三

七星北斗共一宮，想起阿嬌信難通，

白紙寫書無人帶，紅紙寫書帶不通。

八四

隔河望見姐穿白，生庚八字我認識，

想請媒人來問你，恐怕爹娘捨不得。

八五

天上打雷地下哼，是龍是虎審不真，

郎是龍來來擺尾，郎是虎來來現身。

八六

玻璃點燈燈掛燈，騎龍過海不怕沉，

望見欄杆做扶手，試瞧海水有多深。

八七

玻璃點燈燈掛燈，要說深來也不深，

站看打倒螺螄踝，睡倒打到耳巴根。

八八

柳樹彎彎柳樹彎，柳樹搭橋進花山，

花山愛玩來倆個，膽子要威心要寬。

八九

十架梁子九架高，倒杯紅茶來相交，

紅茶還要綠茶配，檳榔還要石灰調。

九○

妹家門前一條溝，從頭到尾是郎修，

多少功夫成溝樣，找得新人把郎丟。

九一

三兩六錢碎花銀，打付金簪酬姐情，

東邊請來巧銀匠，西邊請匠更有名，

兩個銀匠一齊到，這付金簪打得成。

九二

小小花馬花盖鞦，妹騎花馬下雲州，

妹去雲州郎要去，敗花留給那人收。

九三

鑼鍋煮飯桃花色，十個姊妹來作客，

十個姊妹一樣待，同桌吃飯盡歡樂。

九四

送妹送到麻櫟山，手扶櫟樹汗不乾，

雙手扶著蔭涼樹，去到坡頭分岔路，

妹分岔路東邊行，郎分岔路西回城，

分心分肝難分割，挂腸挂肚難過活。

九五

櫃子裝米糟裝糠，籃子揹水耗時光，

籃子揹水白使氣，待慢姊妹空回鄉。

九六

青菜青青青菜青，菜籽打油還四斤，

菜籽油燈神堂點，一陣風來吹熄燈，

燈熄伸手不見掌，神聖伸手撫觀音，

觀音還有神聖愛，那有凡人不動心。

九七

小小篾帽心又窩，脫下篾情接鸚哥，

鸚哥檯頭通好看，我姐檯頭笑迷呵。

九八

新打鋤頭試一排，上溝撈水下溝來，

兄弟撈水灌田地，阿郎撈水潤花臺，

郎抱石頭妹揹土，霎時花臺砌起來。

九九

吃水要吃溝壩塘，遇妹要在遠地方，

一路回來來相會，好比金雞戲鳳凰，

鳳凰對對難分捨，黃河水乾妹丟郎。

一○○

上根坡來坡又長，十個阿姐迎接郎，

大姐急忙來牽馬，二姐卸鞍解曫忙，

三姐拉馬槽中餵，四姐鍘草寸寸量，

五姐打盆洗腳水，六姐提鞋伺一旁，

七姐切肉鍋中炒，八姐攜壺市高粱，

九姐陪郎喝盅酒，十姐陪郎入繡房。

一○一

霧露山頭霧露收，蜜蜂採花滾繡毬，

繡毬滾在妹心上，白日解焦夜解愁。

一○二

八月十五是中秋，請來石匠雕石頭，

石頭雕成嬌模樣，石人開口郎才丟。

一○三

小紅瓜子薦喜筵，紅紙包起送心肝，

心肝吃著香甜味，答應早日結鳳鸞。

一○四

送妹送到五里坡，五里坡腳薄荷多，

妹要薄荷請拿去，你要實話莫瞞哥。

一○五

粉藍衣裳米湯漿，麝個角落包療香，

徧田十壩你莫去，日頭正射鴛鴦塘。

一○六

一出大門一根坡，風吹楊柳十八棵，

楊柳好看風來擺，曲子好唱姐來和。

一○七

紅漆木梳十二層，板凳搭床坐二人，

從小愛玩式倆個，不准檯頭望別身。

一○八

紅漆篦子十二層，手牽手來去京城，

去到京城得官做，連帶姊妹有光榮。

一○九

送姐送到小橋邊，阿姐打火郎裝菸，

阿姐打個上心火，阿郎吃鍋上心煙。

一一○

裝菸莫給菸灰翲，打火莫給火星熛，

菸灰飛來眯瞎眼，火星熛來燎眉毛。

一一一

三月楊柳柳葉鮮，輕輕來到姐門前，

不怕姐家管得緊，只要阿姐愛郎堅。

一一二

鴛鴦戲水鴛鴦塘，阿郎想姐姐想郎，

郎在高山整飄帶，姐在旁中亮紅妝。

一一三

小小扇子二面花，扇子底下墜金瓜，

摘下金瓜作信物，良辰吉日迎到家。

一一四

小小扇子二面綠，從來玩笑不相熱，

自從那回相熟後，但願早日慶花燭。

一一五

三尺褲帶二尺長，結個葡萄丟過牆，

三年不解葡萄結，隔壁阿姐不丟郎。

一一六

吃飯想姐口口噎，走路想姐步步跌，

吃飯走路郎莫念，跌傷噎死妹心裂。

一一七

高一臺來低一臺，妹在高街難下來，

既然來到玩一趟，不玩不笑怎開懷。

一一八

猛海煙盒亮晶晶，買只菸盒贈卿卿，

卿卿莫嫌煙盒小，煙盒中有無限情。

一一九

這山望著那山高，賀南姊妹生得僄，

十個出來九個俏，可惜眼高心又驕。

一二○

叫郎唱來郎唱來，唱個燈盞落燈臺，

燈盞落在燈臺上，看你姊妹怎安排。

右佛海山歌一百二十首，歌詞以七言四句為多，亦有六句、八句以及十二句者。山歌亦稱曲子。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十六期；民國75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