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蒼茫看落暉──抗戰中的劉文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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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山
劉文典早年留學日本,親自耳聞目睹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瘋狂擴張,一九三一年「九‧一八」爭變後,在北平已遭受了多年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迫害的劉文典家中,「舊恨又添新傷」:當時正在北平輔仁大學就讀的長子劉成章,同參加抗議將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不抵抗主義」政萊,與許多北平愛國學生一道臥軌請願,卻因身體羸弱經不住風寒襲擊,回家後不久便不幸染疾甘亡。愛子的愛國行動,劉文典是積極支持的,向愛子因愛國而身亡,更激起了劉文典無限的憂傷和無比的仇恨。
一九三七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後,北平陷入日寇鐵蹄之下,當時正處於學術研究「黃金時期」的劉文典,未能及時離開北平,轉移後方。這期間,他的北大同事周作人出現了,他幾次來到北平北池子騎河樓蒙祿館三號的劉文典住宅進行遊說。周說,文典以一部《淮南鴻列集解》就足夠顯示學力而有餘了,如今政府雖偽教育不可使偽,以你的學問應當到「維持會」工作,維持教育,抵抗奴化……;劉文典說,你有你的道理,但國家民族是大義,氣節不可虧,唐代附逆於安祿山的詩人都是可悲的,讀書人要愛惜自己的羽毛……;周只好面帶愧恧地說:「請勿視留北諸人為李陵,卻當作蘇武看為宜……」,邊說邊退走了。後來接踵而至的說客,皆被劉文典拒之門外。
敬酒不吃吃罰酒嗎?日本人生氣了,於是劉宅兩次來了日本憲兵,「搜!」一聲令下,劉文典與國際往來的函札被一律查抄,吳忠信、于右任、邵力子、胡適、陳獨秀的來信一時灰飛煙滅。豺狼當道,虎豹橫行,家中人一時不知所措,而劉文典、張秋華夫婦卻安坐椅中,冷眼相視,默無一言。翻譯官喝問,你是留日學生,太君問話,為何不答?劉文典只白了他一眼說:我以發夷聲為恥!
被困北平半年,劉文典內心極為痛苦。日偽政權建立,附逆者一時如「過江之鯽」,連劉文典的四弟劉蘊六(管廷)也在冀東日偽政府中謀到了一個肥缺。當劉蘊六興沖沖回到家中時,得知消息的劉文典憤慨難當,當即說:我有病不與管廷同餐,隨即又說:新貴往來雜踏不利於著書,管廷請另擇新居。將劉蘊六逐出了家門。根據當時的形勢,北平已勢不可留,劉文典決計離開北平。
一九三八年初,劉文典托英國大使館的朋友買到了船票,他轉道天津、香港及越南海防,輾轉兩月進入雲南,一路巔簸流離,受盡苦處,而他心中默念「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詩句,毅然前行。滿目皆是因戰火而造成的「公私徐炭」,劉文典不能不從心底發出一片愛國赤誠:「堯都舜壤,興復何期?以此思哀,哀可知矣!」當他於當年五月二十二日從滇越鐵路抵達滇南西南聯大文學所所在地蒙自時,一腳踏上故國的土地,劉文典已是淚流滿面,虎口脫險,他終於又看到了自己的國旗,自己的天空!
來到昆明,任教於西南聯大,劉文典又為自己的學問找到了耕耘的土壤。數月之後,夫人張秋華攜次子平章也乘油輪自河內來滇,也是一路艱辛,當劉文典自己精心收藏保存的文化資料,竟在香港為日寇擄去時,心中更平添了幾多義憤,他在與學生上課時說,我的詩人書籍都已丟失了,資料沒有了,我就把腦子裡的東西給你們吧!他多次在露天下為學生們演講,講「國勢的阽危」,講日寇「險惡的用心」,講中國文化的重要,要學生們潛心下來研究日本……。
時窮節乃見。劉文典在給北大梅貽琦校長的信中說:「典往歲浮海南奔,實抱有犧牲性命之決心,辛苦危險,皆非所計……」。在昆明期間,為躲避日機空襲,劉文典一家曾先後在一丘田、龍翔街、官渡西庄等處住過,六十多年後,劉文典次子平章還能依稀記起當時「躲警報」的情景,記得龍翔街寓所被炸時屋頂的大窟窿和滿屋被炸亂的衣物、書籍……艱難困窘,其實並非消磨了劉文典內心深處的憂患意識,移居昆明滇池之濱的官渡西庄時,他仍堅持每天趕幾小時的路進城上課,他說:「國難當頭,我寧願被日機炸死,也不能缺課!」一日見舍南有流水松竹,劉文典不禁心有所感,靈光乍現,於是隨口吟出了自己的心聲:
燒屋松篁曲徑深,幽居差幸得芳林。
浮況濁世如鷗鳥,穿叢殘編似蠹蟬。
極目關河余戰骨,側身天地竟無心。
寒宵振管知何益,永念群生一涕零。
他意猶未盡,轉身回書齋,濡毫寫道:
故國飄零事已非,江山蕭瑟意多違。
鄉關峰火音書斷,秘閣雲煙內籍微。
屺有文章千載事,更無消息幾時歸。
蘭成久抱離群恨,獨立蒼茫看落暉。
劉文典心繫抗日,也用實際行動支持著抗日,「獨立蒼茫看落暉」,當遠征軍終於把猖狂日寇趕出了國門,日寇日落西山之際,劉文典又寫下了頗有高適、岑參風格的邊塞詩、七律《天兵西》,以表達自己喜悅的心情:
雪山白尺點蒼低,七萃軍聲散馬蹄。
海戰才聞收澳北,天兵已報過瀘西。
春風絕塞吹芳草,落日荒城照大旗。
庾信平生蕭瑟甚,窮邊垂老聽征鼙。
此詩隨後刻入了昆明圓通山新落成的「陸軍第八軍滇西戰役陣亡將士紀念碑」,以作為永久的紀念。
抗戰期間,劉文典曾嚴辭謝絕了軍閥的拉拔,他說:「日本侵華,山河破碎,困難深重,怎置大敵當前不顧,搞軍閥混戰?」他還專門為在中條山戰役中以身殉國的江川唐淮源將軍撰寫了《唐淮源將軍廟碑》碑文,文中高度評價了一代抗日名將的卓著功勛:「公資天地之正氣,體皇靈之純精,纂先民之高節,蹈前修之盛軌」,「非忠貞秉之自然,壯烈出乎天性,孰能臨難引義以死殉國若斯者哉!」言為心聲,文中也宛然道出了自己對抗日英烈無上景仰之情。
抗戰八年中,雖然在人們口中流傳著劉文典不少軼聞趣事,但他心繫抗日、關心民漠的形象與言行,直到今天,依舊感動著我們。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2期,民國91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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