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都─孟拱

楊安貴
鼓城∼孟拱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第五年，我出生於緬北克欽邦，一座以翡翠聞名於世界的城市——孟拱。
她位於北緯24度56分與25度42分;東經96度03分與97度11分之間。孟拱城的東方有幾座蜿蜒起伏的小山丘，自北向南橫貫而去。之外更有一條南允河，自南向北流向孟拱城西與甘邁(Kamaing)流淌而來的南崗河，匯聚在一起變成了孟拱河，這就是我們稱之為三岔河也是孟拱重要的一個渡口。因之孟拱人非常自豪的說:我們孟拱城就像是一條綠玉帶子繞著的大玉。青山環翠，綠水繞境，為孟拱孕育了不少傳奇佳話，正所謂代代學子皆是功成名就的英傑!
記得小時候，這座面積僅 3.62 平方英里的城市，人口不過三萬上下，現在的城市面積已擴充到 1013.96 平方英里，而整個孟拱城的人口也增加到 15 萬之多。
孟拱的氣溫最高約 39.5C 最低約 8.0C。每年降雨量平均 84.11 英寸。孟拱的海平面不過 470.76 英尺而已，不過居住在孟拱城的民族卻非常多，有克欽族(Kachin)、克雅族(Kaya)、克茵族也叫克倫族(Kayin 或 Karen)、欽族(Chin)、孟族(Mon)、緬甸族(Bamar)、若開族(Rakhine)、撣族 (shan)、漢族、印度人、巴基斯坦、尼泊爾、穆斯林等民族。
令我感到很刧納悶的是，孟拱城區政府公佈的一份人口數據竟然說，居住於孟拱的華人只有 1215 人，僅佔總人口(154396)的 1% 都不到?
孟拱其實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刧撣族小城，她一共遷移了四個城址。第一座孟拱城位於史迪威公路上的德奈城以西 13 英里附近，大刧約建于公元前 55 年，撣族人替她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孟拱(Maing Kwan)是鼓城(Drum Town) 的意思。
據說在很早之前，居住在中國雲南的撣族，有一位大王詔帕(詔帕或詔刧勐王)，擁有一座城，其實他僅是由君主培養、擁有配備「刀箭棍棒的護衛隊」之小城吧了。在當時，一旦某城市之主勢力龐大起來，其他部落就會紛紛前來歸順、依附。
詔帕大王即是如此，他一共有九個兒子，但他無法決定由誰來繼承王位。後來想了想，乾脆就贈送刧九位小王子每人一樣神器，並吩咐他們，如果各自持有的神器發出奇異事件時，就把城市建造在那個發生的地方。第一座以鼓為名的鼓城〜孟拱，便是這樣產生。
話說:撣族詔帕大王的第三位小王子得到的是一個會自動發音的神鼓 (Drum)，當他來到孟關這個地方時，他的鼓逕自發出奇異的鼓聲，這個地方有青山綠刧水，土壤又肥沃，按照父王的旨意，鼓也發出了異響，於是就把第一座孟拱城(孟關)建在這裡。
二戰期間中國遠征軍(駐印軍)反攻日軍時，第十八師團長田中新一就是駐紮在孟關。公元前 139(139-126)年張騫出使阿富汗，見到了印度人在那裡賣四川的邛崍杖和蜀布，經過打聽，得知這夥商人來自印度，才知道四川與印度早已有了一條絲綢之路。張騫回國後，就將《蜀身毒道》之事告知漢武帝，於是漢武帝就下令打通這條蜀身毒道。雖然歷經四年才打通蜀身毒道，其實民間早在此之前就往返於蜀身毒道南方絲綢之路了。我堅信在那個世代或更早就可能有了南方與西南絲綢之路。
後來大約經歷了 512 年，撣族人把他們的鼓城遷移到布甘也就是甘邁 (Kamaing)。第二座鼓城建立是公元 457 年左右，當年第二座孟拱城與帕敢玉石廠距離非常近，大約只有 40 英里，對撣族人來說要到帕敢玉石廠採購玉石是非常方便。我曾經在一本緬甸史記裡看到，公元前就載有勐瑙(MongNaung)的撣族族長，每年到雲南向詔刧帕王進貢玉石。
第二座孟拱城經過了 321 年後，他們的子孫又把城址遷徙到距離現在孟拱城以北的 8 英里之地，這就是第三座孟拱城，大約建于公元 778 年。撣族人在這裡居住了 1013 年之久，最終還是又再次遷移到現在我們的出生地孟拱，也是第四座孟拱城。
第三座孟拱城之後被稱為孟拱古城(MogaungMyohaung)。2005年我曾到那裏考察，發現了撣族人遺留下來一些刧殘缺不全的刧烟斗。目前我們所住的第四座孟拱城大約建於公元 1791 年。也就是我們現在居住的孟拱城，也是我的出生地翡翠之都〜孟拱。(注:除了這第四座孟拱城外其餘三座孟拱城的建立日期有待考證。)
數十年前，全緬甸人都引以為傲的讚美這座城為翡翠之都!自從英國人統治了緬甸，大約公元 1900 年以後，生長在這座孟拱城的撣族人，慢慢的就變成說緬甸話而鮮少說撣語了。她不像第一座，第二座甚至於第三座孟拱城都是清一色的撣族人。現在孟拱新建的刧兩座名為“昂敏格拉”撣族新村，大概是 1990 年前後從刧北撣邦遷移過來的，我們自小就知道撣族人是最喜歡遷徙的一種民族。英國政府於 1898 建造了曼德勒到密支那鐵路後，孟拱火車站就掛上了Mogaung城的名牌。我家隔壁有一位父執輩的老人(吳丹紐)刧，他們原本是住在甘邁城的居民，後來因刧英國人在孟拱建造了鐵路交通很方便，所以就搬到孟拱來定居。
「滇緬印」戰場之一 ∼
值得一提的是:孟拱在二戰，「滇緬印」戰場的歷史上，扮演了一個非常要緊的地位。1942 年中國遠征軍撤退路線與 1944 年駐印軍反攻路線，都與孟拱城有密切的關係。1942 年在大撤退時，因火車發生出軌事件，所以杜聿明第五軍軍部、新 22 師、96 師全部停滯在英多小城，於是 96 師余韶部隊 5 月 7 日那天就開拔前往孟拱，到了孟拱發現沒有日軍，余韶部隊就按照杜聿明的交代，把防禦工事挖好。後來第五軍左側(那時新 38 師 113 團就在杰沙)被日軍攻擊，杜聿明因而無法依約定前往孟拱與 96 師會師，因此，杜聿明就吩咐余韶設法撤退到中國去。所以 96 師從孟拱經甘邁入胡康河谷處的野人山到孟關，在那裡發現了英軍幾個倉庫，於是他們就補足了糧餉繼續前往麥通城，然後到了葡萄，最後從葡萄過怒江到劍川休整。1944 年反攻期間，英國傘兵欽迪特(Chindit) 以麥克爾卡法特(Michael Calvert)率領的第77旅，於6月1日從孟拱東面的山附近，向日軍第十八師團的殘餘部隊發起總攻。後來第新 38 師 114 團也參與了解放孟拱的戰役。中美英聯軍差不多將防守孟拱的日軍全部殲滅，但仍有一小部的殘餘日軍往沙漠流竄而去，後來也都被追趕上去的英軍擊斃。
這次「滇緬印」的戰役可以說，從印度向史迪威公路攻擊的孫立人及廖耀湘，僅以一個軍之兵力的「中國駐印軍」，就將日軍 18 師團、53 師團、第 2 師團和 56 師團全部殲滅。而且孟拱也是「滇緬印」戰場，是曼德勒到密支那，緬北鐵路上的第一個被解放的城市。
關廟碑文∼
孟拱城有一座關廟，刧有騰衝李根源所撰的一塊孟拱關廟碑文:“孟拱位於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之(西)，為蠻邦瘴癘之鄉。然在朱明之世已隸屬版籍，清乾隆 34 年(1769 年)大學士傅恒已經略征緬甸孟拱。土司混覺貢珍物負弩矢前驅⋯孟拱為玉石廠總匯，採運玉石者，在康雍朝代尚未敢歷險涉廠⋯故我騰越之人採山而求瑰寶者，數百年來咸居於孟拱焉，居之久而聚落已成不能棄里社。可見孟拱華人最初於 250 年前即開始逐漸來到孟拱城做生意，然後時間久了就定居於孟拱，他們大多都是騰衝人其中不乏大理人、龍陵人、保山人等。
「玉石崗」上關刧稅∼ 清乾隆年間所指的孟拱大概可能是第三座孟拱城。大英帝國於 1885 年 12
月底佔領了上緬甸曼德勒後，1886 年就正式在第四座孟拱城設立了玉石崗。自從英國政府設立了玉石崗(上關刧稅的地點)、醫院、學校、法院、警察局等部門後，孟拱就逐漸的繁榮起來並大量融入了更多雲南一帶的華人及撣族人，克欽族人到這裡來淘寶。
騰衝出翡翠!?
小時候常常聽老人們，樂此不疲地講述與玉石有關的一個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個趕馬的來到帕敢吳育河邊休息，他把馱子卸下來準備放馬休息、燒火做飯。那晚上他就在吳育河邊過夜，第二天把馱子架上騾背，發現馱子的一邊重量刧輕了，於是他就順手從吳育河邊撿了一兩塊石頭，放到馱子裡以平衡兩邊的重量。回到騰衝後把馱子卸下來，就把吳育河邊撿來的石頭，順手丟刧在馬廐旁刧出入的小坑里填坑。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日子過得非常快。有一天這位馬老大發現了他刧丟在小坑裡的石頭，由於馬匹每天進進出出踩踏那塊石頭，竟然給磨出一些綠光來。於是他私下將那塊石頭拿去請教熟人，才知道那是塊非常值錢的翡翠。這種瑰寶若有人問起它的出處，不管多笨的人，想必也不會把撿到玉石的地方輕易告知他人吧。所以，以前孟拱人們代代都是這樣告訴外地人說; 「翡翠的產地就是在我們孟拱」。2006 年我去騰衝，看見了許多廣告，都是這樣介紹:「翡翠是騰衝出的。」我真的真的忍禁不住暗自偷笑，原來騰衝也和孟拱一樣，謊稱翡翠是他們家鄉出的，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呀! 轟動玉石界的正坤大玉∼
說到孟拱不得不談一談，甚至於父執輩都沒有趕上過的一件轟動玉石界，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正坤大玉」。大玉的主人名王正坤是太平街蓮山縣人， (蓮山縣于 1958 年改成盈江縣)。這位正坤大玉的主人，大約出生於 1862 年前後，他大約在 1907 年挖到大玉。大玉產自會卡老廠，是頭層的刧沙皮殼，重達 8290 〜 9900 公斤(5000—6000 緬斤)左右，挖到大玉後不久便把大玉切成刧兩大片，每片大玉有一張小孩子睡的小床那麼大。一直到 1975 年代大玉都是用大彎弓型架子繫上粗鐵絲切的，大玉實在是太大了不易搬運，主人也許將大玉全部切成八片後再用大象搬運到孟拱來。那玉的種水已刧是化肉化水鋼味十足，有些行家稱它為鐵化水，只可惜不成稠色而僅僅是水刧花、芫荽花，也有少許部位是藍花，好在沒有任何瑕疵與雜質。大玉的出土，可說轟動玉石界，傳遍幾代人，至今做玉石的孟拱人仍津津樂道這件正坤大玉。
挖到正坤大玉那年老爺子的長子王蓮槐才 16 歲(王○仁，王○剛，王○順祖父)。而王正坤老爺子 40 多歲就去世了，那時他長子僅僅 18 歲。照片裡面那位老人是王正坤老爺子的二公子王蓮珠，挖到大玉時，他差不多是 13 〜 14 歲。我年少時曾見過王正坤的長媳王家奶奶(王槐夫人)，王家奶奶偶而會到二兒子(王德華)家住幾天。我家緊鄰王家奶奶二兒媳家，因此有緣在雲坤二嬸家看到王大奶戴的手鐲，是化肉化水的藍花飄花。5 〜 6000 緬斤的大玉，不一定都是水綠花就是水綠花。所謂龍生九種，種種不同，而且別忘了會卡是多數產藍種的廠口。正坤大玉的另外一隻手鐲，聽說密支那，有一王姓人家也有一隻，據說那隻手鐲是水綠花的。聽說姓王的老哥於 1980 年，把他自己手鐲變賣賣得 80 萬刧緬幣，因為它不是滿色，那個時代賣得這個價格已經很不錯了。
聽說正坤大玉還做成其它成品流到其他玉石商人的手中，之外得知從孟拱移民到香港的李姓親戚老人，也買到一兩件正坤大玉鐲。…大玉當時切成八片，其中有一片種色差一點的，就隨便擺在客廳裡，劉家的奶奶(生于 1903 年) 7 〜 8 歲時，每到燠熱的大熱天，就在那片大玉上面乘刧涼睡覺。又說部位好的玉片，就切成枕刧頭大小，用紅色耿絨布包好收藏著。
後來王正坤老爺子準備把正坤大玉用船運往中國上海，為了運這件大玉，王老爺子還娶了撣族土司家的女兒為妾，否則這件大玉根本闖不過土司家的哨卡。老爺子一生大概娶了六房妻妾吧。其中有一段插曲:當年老爺子的管家起了壞心眼，向老爺子要求乾股，老爺子不同意，管家就在他出行時，假借祝賀老爺子一路順風之名，用毒酒毒害了老爺子，之後管家與大玉就不知所蹤了。後來老爺子的遺體被家人從孟拱發喪運往雲南省太平街(盈江)安葬。但也有一說，是老爺子與管家，一起把正坤大玉運往中國上海後就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所以在盈江的老爺子墳塚僅僅是衣冠塚。又有一說，正坤大玉在廣州被周總理看到過，曾勸他們把它捐贈給國家。我將這件信息告知了王正坤老爺子的外曾孫劉姓朋友，兩年前他到北京，還特別到故宮博物館癡癡地去尋覓這件大玉，非常遺憾，並未看到外曾祖父的正坤大玉。
翡翠之路∼
我的父親名諱上慶下堂，1933 年 13 歲從大理跟隨馬幫前往緬甸孟拱，中途在騰衝、保山居住了一年半，然後輾轉來到孟拱。他到達孟拱後，有機會住進孟拱關廟做學徒。在那裏他認識了李華章老師而我們則尊稱他為老師公。他不但是在關廟任職教書的老師而我母親與她的弟兄們都是他的學生。玉石崗就設在關廟而玉石商人需要在那裏上關稅。上了稅的玉石，就可以找馬幫沿刧西南方絲綢之路從孟拱經過密支那、猴橋、古永，馱運到騰衝或從密支那、八莫、九谷、畹町、隴川、梁河再馱運到騰衝。那時騰衝也稱騰越，種水好的玉石也稱為騰越裝。新中國成立後，孟拱商人就把玉石用火車運往仰光然後再用輪船運到香港出售。1962 年奈溫將軍政變後玉石就禁止正式出口到香港。這當中孟拱人就只得向少數民族購買一些，他們從帕敢買刧來的玉石。然後孟拱本地人又把它賣給瓦城一帶的玉石商。直到 1975 年後，孟拱人也會到泰國清邁做生意，因為玉石市場已經轉移熱鬧到清邁去了。不過清邁的玉石市場大概也只維持到 1975 年至 1995 年。之後玉石市場又轉到騰衝、瑞麗、盈江、廣州、揭陽、坪洲、新會等地。
自此，孟拱城就沒有玉石買賣，所有的玉石，就變成直接從玉石廠或緬甸玉石公盤直接賣給中國。所以孟拱自 1990 年以後就慢慢地失去了她幾百年以來的輝煌與光環。
本文作者楊安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