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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已逝‧並未凋謝──敬悼鞠躬盡瘁死而不已的段希文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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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心一

◄ 將軍事略 ►

段將軍諱經字希文,民國元年農曆十月二日已時,生於雲南省宜良縣長安鄉城東村。祖玉林公,縣庠生,博學仁厚,德隆望重,陷大陸於四十年罹難遇害。父克昌公,字很筱峯任滇省軍需局長,糧政局長田糧處長,昆明行營兵站中將總監,及監察委員等要職,公忠體國惠澤軍民,年前(六七)病故臺北。德配李慧芳女士暨子女各四俱陷大陸,另兩子居臺兩女留美,皆在學中。

民國十八年將軍畢業於雲南講武學校第十九期步兵科,奉派滇軍第四團任准尉見習官,會參與衛戍省垣及伐黔諸戰役。嗣調第五團任少尉排長隨軍援桂,以戰功晉升中尉排長,上尉連長:旋隨部隊同滇整編,二十四年改任第九團上尉連長,奮勇追剿竄滇共軍,敉平滇西南土匪猖亂。二十七年調升幹談大隊少校副區隊長,二十八年調升五十八軍中校營長,隨軍出滇參加抗戰;歷經第二、三次長沙會戰及常德、常衡諸戰役,迭建戰功晉升上校團長,少將副師長,師長等職。抗戰勝利後奉命代表政府接受駐九江日軍投降,三十七年於五十八軍一二六師師長任內,景任漢口警備司令,晉升副軍長仍兼師長,捍衛華中重鎮。

三十八年戡亂軍事失利,將軍率部轉進粵桂;三十九年春自桂南突圍,歷經險阻抵達香港適邂逅本省前故主席李彌將軍,及滇籍中央民意代表羅衡、裴存藩、邱開基、楊家麟、陶鎔,李拂一,名報人丁中江諸位鄉長,密謀反共抗俄,中興復國大業。是年秋轉往泰京曼谷,受命任滇黔綏靖公暑第四軍政區司令(目標地區為怒江以西之騰龍潞等縣局)時因故未克到職,暫留曼谷襄佐機要。四十一年十月改任「雲南反共救國軍軍政幹訓團」第四期大隊長(團址蚌八千),備受官生愛戴;四十二年三月緬軍受中共迫使,大舉進犯薩爾溫江東岸之拉牛大山,危及我滇游總部猛撒基地,情勢日亟。將軍臨危受命,出任「前敵指揮部」副指揮官發左翼及追擊部隊統一指揮官,親率臨時編成之校軍八百餘人奮戰兼旬,卒獲全勝。其豪壯有似當年黃埔校軍東征之役,是為將軍在滇邊反共游擊部隊建勳立業奠基之始。同年五月調任滇西指揮所(設索窩)副指揮官代指揮官,未幾全軍奉令撤離而率部南下,同年十一月晉升第卅路司令。四十三年初全軍改編任第五軍軍長(軍部設猛東),由於遽爾撤軍影響,在軍民充滿惶亂之情勢中,將軍所部除掩護執行撤軍之安全任務外,並適時收容志願留置部除官兵達三千餘人;時以上級自三月份起已停止補給,各部復受緬軍不斷襲擊,其處境之艱危,實非身歷其境者所可想見。

四十三年十月留置部隊重組為「雲南人民反義志願軍」,將軍晉任副總指輝,兼第五軍軍長(駐乃朗)。四十四年春夏間緬軍復受中共迫使傾全力犯我滇游總部基地,將軍兼任乃朗地區作戰指揮官,連續苦戰近兩月終將犯敵擊潰,深獲總指揮柳元麟將軍依重,復蒙上級授勳嘉慰。同年五月杪戰鬪暫告結東,七月軍、師番號奉令撤銷,改採縱,支隊編制。全面加強整訓,並開辦幹訓團,將軍兼任教育長;曾建議與緬軍試行和談,經年卒獲致協議,使部除得有三年之安定整訓時間,此對爾後部隊之發展壯大及「安西作戰」(突擊滇西南作戰代名)之遂行甚有助益。四十五年一月滇游總部東遷蕩俄,將軍兼任西區(指揮部設老羅寨)指揮官。四十六年十月奉准恢復第五軍番號,復景任該軍軍長,部隊發展快速,得以日益壯大。四十九年十一月廿二日,中共聯合緬軍向我滇游基地全面進犯,其間將軍會奉召回國報告戰況,並請示機宜,蒙先總統 蔣公召見,慰勉有嘉。五十年三月部隊再次奉令撤離,將軍復受志願留置部隊官兵請求,爰在泰北邊境續荷安置戍屯之鉅艱重任;嗣以補給長久終斷,官兵生活一度陷於絕境,為求生存因應及協力保衛泰北地區安全而受泰方收編,今指揮部設於泰北昌萊省西北麓之美斯邏。十餘年來,該部已成為安定泰北之一股主力;為戍邊除患(含越、寮、緬、泰等共黨猖亂),曾犧牲了近千人寶貴的性命,由於將軍領導得宜,於今中泰親如一家,軍民合作無間,協力拓荒墾植,興學育才,行仁擠貧,深受泰方官民及我僑社之依重尊敬。

將軍原訂今夏暑期再次回國一遊,詎以心臟病猝發不治,不幸於本年六月十八日(適我國民俗端午節之夜)凌晨溘逝泰京「披耶泰醫院」,享壽七十。復維將軍一生戒馬,向以軍營為家,備受袍澤愛戴;臨陣每戰必身先士卒,指揮若定,戰功彪炳。尤以近卅年來在異城建勳立業之事蹟更為輝煌鉅著,其德威義行將長植於滇、緬、泰、寮邊民心目之中,唯其奮鬪之終極目標不竟,中興復國壯志未酬,聞忠骸於入棺大殮前口眼尚不閉‧是或為將軍「鞠躬盡瘁,死而不已」之英靈顯現。

◄ 我的見證 ►

溯自卅五年夏秋之間,將軍於抗戰勝利部隊整編後,告假旋歸故里省親;適宜良發生空前水災,由於長安,鳳來兩鄉地勢偏低,災情甚為嚴重。目睹斯情,將軍遂在故居城東村開倉賑災,惠及鄰近災黎兩百餘戶;足徵其饑溺如己之仁懷義行,曾受第一屆縣參議會全體議員簽名專函致敬(時我忝充議員之一)。嗣旅居省垣之宜良同鄉召開理監事會,邀請將軍與會聚敘,並決議擴大募捐賑災;是日我被推代表地方各界報告災情,有緣初識將軍,見英姿藹然,儒將風範,不勝由衷敬慕。會後我復回邑協辦賑災事宜,故未遑拜訪聆教。迨至卅八年冬赤禍南漸,黔桂軍情告緊,有謂將軍已率師入滇,又傳將軍暨所部情況不明;復以滇局撲朔迷離,終以盧逆叛變而各奔前程。旋與將軍幸會於滇緬邊區,共同從事中興復國大業,是為「革命」而聚并得親密結合在一起也。

卅九年七月中,韓戰初啟,人心振奮,我自緬北密支那、八莫、南坎、木姐等地與滇境反共游擊部除(達八千餘人)連絡再返抵臘戍。接將軍自泰京曼谷來函,告知亦投效李故主席炳公麾下,並準備來緬共策良圖,囑我與滇境反共志士切取連絡,這實在使我喜出望外。四十一年杪我自復興基地(臺灣)受訓返防,悉將軍出任軍政幹訓團(前稱反共抗俄大學)第四期大隊長,由於這是一項過渡性的重要安排,我臆想炳公對他必將賦予重任而竊喜預賀。未幾接奉李兼教育長則芬將軍和他的電報,召我去蚌校(時幹訓團已南遜蚌八千簡稱蚌校)講課並報告回國受訓心得及其見聞。當時我的新職是總部政治部第一科(組織)秉第三科(保防)科長,由於工作繁重,確難分身;延於四十二年三月廿四日始隨特派員辦公處李書記長先庚將軍,自猛撒總部偕往於次日午後抵達。當與將軍握晤時,不禁淚眼相視,吁噓難語,這也許就是真正的感情激動。是晚承李兼教育長召飲,由於彼此俱有虎口餘生之感,所以又多喝了幾杯,也方知將軍的酒量過人及其爽朗豪情。餐畢皆有醉意,面對眾多的長官,長輩和息難同袍,我卻不敢醉也不該醉,還去各班隊及眷區拜訪;深夜再訪將軍候安,藉聞週前進犯拉牛大山之緬軍續自沙拉渡口增兵,顯有截斷總部與蚌校交通而各個擊破之企圖,蚌校已奉令備戰。

由於情況突變,原已排訂之課目暫停講授,廿六日我僅向各班隊作了六個小時的專題報告(一、受訓心得。二、臺灣見聞。三、長官及同鄉對我們的期許和應有的努力),每一報告將軍皆在場督導,尤以對第三個單元看他聽得很仔細,並不時點首或作筆記。報告畢將軍緊握我手嘉勉說:「你此去受訓的收穫很大,帶同來的煮見也很多,尤其是長官和鄉長們的提示和諍言,應該虛心接受,切實檢討改進」。

廿七日午後蚌校全體師生奉令納編入戰鬪序列,並即向猛漢猛東方向推進,以支援沙拉要彼作戰。時據後勤組報告「納編人員已逾一千,唯有百分之四十尚缺槍彈」。聽罷李兼指揮官(則芬)神情凝重,將軍微笑有謂「我當了半輩子的軍人,還沒有打過這樣甩手五指的戰」;杜顯信老將(兼參謀長)建議趕快派人向十二縱隊(馬守一部)和商人馬幫去借;李書記長(先庚)則說「這才是真正的革命呀」!最後我也插上一句:「游擊隊的補給原則上就是要取之於敵」。黎明前納編的三個大隊次第出發,鄒副教育長邦達率留守人員和我等在校門列隊恭送,但見每一梯隊後面都有百餘位手持木棒、細繩、砍刀、警笛等非武器的同學隨行,看了實令人極為感動,活似當年黃埔校軍東征豪情;嗣悉彼等於進抵猛漢後,經由李書記長出面,約有半數已借獲部份武器緊急配用。

四月二日凌晨臨時編成之蚌校戰鬪大隊甫與敵人接觸,有似肉搏,戰鬪甚烈。由於敵眾(三千餘)勢強,裝備優良,且有空軍和砲兵支援;處於劣勢之我軍(一千五百餘人),唯採後退包圍戰術,並挑選精鏡銳迴敵側背以截斷其補給線,並突擊其指揮部,雙方衝殺至為慘烈,敵不支於五日潰敗向薩江東岸奔逃,迄九日戰岡結束。據確悉:緬軍中尚有中共軍事顧問及南斯拉夫砲手參戰。是役我斃傷敵四百餘,俘虜十七人,鹵獲機步槍二百餘挺支,迫砲二門,電台十四部,騾馬百餘匹,彈藥數十箱,另擊落戰岡偵察機兩架;我壯烈成仁官兵高林大隊長等廿七人,英勇負傷之陳義隊長等六十餘人。嗣在作戰檢討會中將軍談稱:是役敵潰敗渡江時,我追擊部隊若非基於人道立場,敵之傷亡人數將在千人以上;祇以緬軍終非我之主敵;縱為「宋襄之仁」,我亦不得不網開一面也。

四十二年十一月初部隊首次奉令撤離回國,按「四國委員會」協議決定撤離人數為一千七百餘人。撤軍伊始,將軍所部駐防猛東至猛漢一帶;據報其所屬部除中有少數自願撤離之政工幹部未獲應允前來總部報到,又有某部擅為扣留一九三師(李國輝部)南下採購人馬。奉交查後我即以總部政治部暫代主任的身份,拍一電報請將軍從速查處,並希飭屬勿悖「撤留自決」,「不可強制」的原則;當時由於事繁心躁,文字有欠妥當;唯將軍覆電甚為委婉,致反使我負疚而專函申歉。四十三年三月十九日我編為撤離第十五梯隊領隊隨軍回國,於抵達泰北南邦行將搭機前夕,奉接一電報命我「率必要工作人員向特派員辦公處報到,或隨段希文部行動」。時因我的行動已受泰警方管制而不能擅離(四圍皆有鐵刺網),於是我方悟將軍留置不撤由來有自,此乃高度機密是也。

四十三年八月十九日我奉派復返泰緬邊區工作,(在臺恰屆五個月)於北行抵清邁時,甫進入「差拉弄」旅館,承上司周同先生(已故)偕將軍來訪照顧;於共進晚餐後旋應邀隨將軍至王和街旅寓暢談以迄子夜,在歷時八個小時的談話中,將軍會將留置部隊艱苦奮鬪的經過,及其因應措施一一告知;對李炳公在臺健康情形及其出處至為懸念,對柳將軍天風(元麟)即將出任總指揮新職甚表忻慶!他並說:「近來還有人建議我把部隊拖到北邊去……我已斷然否決;我是職業軍人,絕對服從命令。並且柳是炳公力薦的,他(指柳)對我一向支持,我當樂從追隨。再說我沒有偏狹的地域觀念,即如謹國首義也是由我滇人與湖南(蔡松坡),江西(李烈鈞)諸省領袖共矢精誠完成的」。翌晨他又囑我專函報告炳公,他也附上一紙奉候並表明心意。

四十四年一月廿八日起至五月底,緬軍在中共迫使美國支援,泰國協力之極有利態勢下;以概約兩萬餘之優勢兵力,全面向我滇游各個基地進犯。當第三階段作戰暫形間歇時(四月九日至十六日),我隨周同先生自乃東沿泰軍警封鎖線南下至乃朗基地,代表上級慰勞將軍暨其所部,時以周和我俱為客卿身份,致將軍對我們優禮有加;雖每餐吃的都是花生米、魚罐頭和野菜,卻也別有風味。席間將軍兮將此次作戰的一些插曲慨然告知:「有某部隊長於奉到攻擊命令後,回報大談苦經,並希我多予諒解」!「又某部隊長於戰況緊急時,竟棄部屬不顧而不知其下落」……「如是還得要曲從迴護迎敵奮戰,真是太難太苦了」!又說「當前最感痛苦的,是打了勝戰仍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外來的壓力愈大」。迨至六月初雨季開始,年度戰鬪全部結束,於全軍軍務會議時,將軍力主要整編部隊,核實補給,加強訓練教育,並建議對緬軍試行和談;為此而種下了他在部隊縱橫關係之間的許多困擾,誤會和問題;並給飲也套上了一對多年脫不下的「夾腳鞋」,為促成對緬「和談」協議革也鼓起了我到大其力緬府權充「人質」的勇氣。

四十六年四月,將軍召我赴西區隨他北上巡視都隊,歷時兩月餘,朝夕相隨,彼此瞭解知之更深。自老羅寨出發前我會擬了一份對官兵講話的要點,也算是工作指示呈核:㈠加強官兵組織和部隊訓練教育。㈡貫徹命令,嚴守軍紀,㈢提高警覺,強化保密防諜。㈣促進團結合作,增進對友軍和民眾關係。㈤革除槍桿第一和自私自利觀念。㈥戒除不良嗜好,和散慢萎靡生活習慣;奉批「甚當」據以宣達。此行給我最深的印象是:他喜愛看書,騎在馬背上仍然在看。他的被服破舊,尤其是內衣褲多呈網孔。他風趣幽默,妙語橫生──憶及軍次半更皇野營之夜,我與將軍比鄰歇宿,忽有一小蛇在我臥側停留不動;但我已半寐不知,他仍在看書突發覺有蛇而急呼衛兵把蛇打死。當我驚起時,但見他指若那半死的小蛇說:「白小姐呵白小姐,你找錯人了,他是姓朱而不姓許呵!」直使我既驚恐,又好笑!

同年十月初我奉召同國出席本黨八全大會,抵量谷時知將軍住於醫院為攝護腺甫經動過手術,是夜即往探慰。翌晨(五日)有辦事處司機邢君送來泰幣五千銖,告知是段先生賜給的;我當時不敢受領,並請他原封帶同,容緩視往稟明。是日午後我再赴醫院探慰藉陳底蘊,一見面他就生氣的說:「你怎麼這樣的二氣,我以長官長輩的立場送點旅費給您章爾退回,究竟為何?」我立即恭謹的回報:「年來總部少數同人誣指我是你的代言人,我若收受正好貽人口實……」。最後他仍把這封泰鈔塞在我的袋裏!並稱「我不獨只是給您一人約旅費視你放心好了;不日我會向柳先生報告的」。聽罷實感再卻不恭,也祇好受之領謝了。

四十七年八月下旬奉令執行「安西突擊作戰計劃」,我納編狂指揮部政治部主在,隨柳總指揮自緬東北江拉北上狗滇境推進,趁雨季方般分四路於廿九日起開始突擊(軍任第四路指揮官),迄十月底結束。當面匪軍為野戰師一,獨立團二,砲兵團一,公安團五;我方參戰官兵四千餘人。先後對匪突擊戰國廿餘次,我傷亡官兵一六七人;是役曾導發瀾滄西盟區卡瓦族萬人武裝抗暴,救出難胞萬餘人,並策應金門「八、二三」砲戰。為有效達成此次作戰任務,總部決以安內攘外,集中力量為先期目標;是似對少數陽奉陰違之部像長,及部隊間之懸案尤宜適切處理。九月杪柳總指揮親率第一路(李文煥部)由猛羊回師西區時,當部隊行至距猛研(段部臨指所)以東十公里許之蠻邁時,據報情況有異而暫停前進。是夜我奉派急訪將軍以瞭解情況並先行設營,盡夜徒步涉水穿梭於兩軍前哨三次始達成任務;十月二日上午我陪將軍至蠻邁河西迓迎柳總指揮率部進抵猛研,嗣經兩畫夜之高階曆懇談,卒使經年之誤會和懸案得以解決,是為我在游擊區臨深履薄,記憶最深之一次。

猛研槃桓三日,柳總指揮暨將軍率部分梯次南下抵猛龍(五軍軍部),主持雙十國慶及幹訓團第八期開訓典禮。是晚官兵員生大會餐,計設百餘席揚面壯觀。席問有多位部隊長率屬員猛向我勸酒,有的情出至試,有一位不懷好意;語無倫次,肆意誣衊,而將軍則對我溫慰有加。翌晨並囑屬員將前在猛研扣留友軍的八十七件工具悉數交我代還,於是我甚為全軍的團結和諧慶幸,嗣返抵猛嶺與李文煥鄉長見面時,又是徹夜促膝暢談,我深佩他的容忍和氣量,已邁入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四十九年十一月廿二日起,匪緬在秘密達成「經援、勘界、軍事合作」諸協議後;雙方動員龐大兵力向我東、西兩區基地全面進犯,企圖以絕對優勢遂行其南北夾擊之殲滅戰。適我因公置身於猛麻國境線(距打洛僅十公里許),聞訊即率官兵及騾馬各二,經六夜五畫重重突圍幸安抵江拉總部,承將軍分以電函慰勉;並告知將有同國之行。五十年三月十一日總部在寮北南綆召開緊急會議,討論奉行「龍門計畫」(再次撤軍)事宜,會畢將軍急於西返達端防地,會示我決遵令率軍回國。五月二日我隨「春曉小組」(上級派來主持撤軍官員)自泰北昌萊登機前,有×站長和×處長對我懇切的耳語一番,告以:「我們是來處理留置而不是撤軍的,你何必要走」?又稱「段先生仍將留此負責,不論公私你都應該留下……。」迷惘之餘,我唯以會奉某長官面諭作答:「子舟(徐故主任汝楫鄉長必和你(指我)一定要回去,否則我向上級不能交代」。其實穿了多年的這雙「夾腳鞋」,我確實不願再苦受隱痛或削足以適了,是以決於四日乘撤軍最後一架次飛機回國。

五十二年三月下旬我以赴泰探親之便,奉有關長官諭示順道去泰北分訪前曾同生死共患難的袍澤;廿六日隻身抵猛阿段指部,將軍突見我這不期而晤的遠人到訪而感驚喜!旋悉昔日追隨將軍的幾位重要幹部都不在防地,頓使我莫名奇異?經過連續四日朝夕的暢談,話至傷心處,將軍曾哽咽無語而潸然淚下者三次。尤以卅日晚會餐時有謂;「自過年以來,我們都沒有殺牲見過肉了……」說罷又不禁涕淚而使我深受感動!是日曾作了一次長達六小時的座談會,將軍首謂:「不論是部隊的缺點或為我的差錯,希望大家都能坦誠具體的檢討,不必隱瞞;要瞞也瞞不了朱先生」。將軍最後的結論是:「承轉達上級長官的訓勉和期許,我們敬謹接受並決心改進。唯有人指我違命撤軍一事,我實難接受,正因為我是奉行上令而陷於今之苦況;至於我個人的去留絕非問題,若上級認為我還有用,誓當鞠躬盡瘁,以報領袖及黨國。否則,唯盼了清一切手續,決聽命而行」。會後我會建議將軍,對「留置」的因故是非似不宜再予強調,以免節外生枝甚或會增加上級困擾;反正「留置」對反共的大目標並無害處,問題也許是出在策訂「政策時」的程序不太完善,抑或是執行時的疏失而有以致之,卑見蒙將軍默然接受。

嗣接將軍五十三年六月十八日來函略以:「年前您遠道來訪,迄今雖未獲結論,唯對此間人心士氣之鼓舞深具效益,並予生活在艱困中的我等一大希望!此間自改變依賴觀念以來,自力奮鬪,近況已日趨好轉,開創頓有進展,是以深具信心,特函告慰」。五十五年十月將軍奉召二度回國,恭逢先總統 蔣公八秩嵩壽大慶;未幾又為尊翁被公七七華誕,將軍躬與拜祝,公私兩全,忻頌之餘,倍為感奮!

五十六年夏承徐故中將子舟電告:將軍所部近在寮北與友軍發生一極不愉快事件,聞之即馳函請示其詳,歷久未獲覆示。五十八年十一月將軍專程回國,拜祝尊翁筱公八秩大慶得晤,承告:「年前在寮北所生事件,當時情非得已,事已上當因之不願言提致未函覆。」又稱:「今秋初應泰方之請,會協力擊潰進犯泰北法蒙山泰、寮、緬三交界之泰寮越諸共黨聯軍,敵我傷亡均極慘重;我鹵獲甚多,戰果豐碩,備受泰方及僑胞之敬重,是以部份部隊已接受泰軍收編,共同維護泰北國防安全」。復謂:「近年與李彩然兄相處甚得,公私開誠,合作無間;以往諸多誤會及其鬧劇,皆為有人在幕後導演或受人挑撥而發生,殊為遺憾!」欣聞之餘,除對將軍之坦率虛心及其事功益表敬佩外,尤對留置部隊之精誠團結深感作慶,這實在是我廿年來馨香禱祝的一大心願!

六十四年四月先總統 蔣公崩逝,將軍適在泰京曼谷住院診療,會抱病赴我大使館恭祭,嗣復參加追悼大會。十月專程同國參加慶典並至慈湖謁陵,當步下行館台堦時將軍戚然的對我說:「老人家對我們的期許責在太深,愧尚未達成真是罪過!」有關部隊情況承告:「近年境況得趨安定,部隊經統一整編,指揮層次精簡,並已建立人事、補給、政工等制度;諸如部隊長定有任期,官兵眷屬憑證發餉;加重各級政工主管權責,並自兼指揮部政工主任」。又悉四十六年夏我對整建部隊的六點建議,己蒙次第採行。是年杪我蒙倖晉,承將軍函勉並附詩策勵曰:「奮勵自強願共勉,凌雲有志祝再程;百世功名方一半,前途無量是後生。」

六十六年杪將軍再次同國與家人共渡春節,承邀我一同參加「興華中學」在臺同學餐會,欣見將軍一手培育之子弟個個樸實無華,動奮向學,心竊喜之,並囑我多加聯繫照顧。近年我時以「來自艱苦地區,毋忘艱鉅任務」與興華同學共勉!

六十七年七月將軍同國奔喪,事畢心情抑鬱沉重,賦歸前(八月中旬)邀我偕往橫貫公路一遊,車至合歡山「武嶺」暫歇小息,將軍見景生情而有感對我說:「年前你寄給我的賀年片,那幅持節牧羊的圖片我很欣賞。一個軍人最重要的就是名節,長官的喜惡或事業的得失都不必計較,最怕的是被敵人輕侮或部屬的唾棄。」又說:「去秋泰總理堅塞接獲不實情報,妄指我與泰共密取聯絡,我得悉會主動的向他嚴正表示,若查證屬實,願自裁以明心志」復稱:「若要變節,早在卅八年秋我兼任漢口警備司令時,有李書城,張軫密向我游說,誘我發動第二次武昌起義,我皆嚴正拒斥並面報上級長官。」最後並鄭重的說:「我自省在游擊區會有兩大錯誤,保證今後絕不會再錯了。」客夏內子代我專程去泰北拜訪,承將軍優予款待,賭如家人,待以貴賓,並談了許多語重心長的話,由於他對我的囑望向甚殷切,益令我感愧無已!

今夏四月廿七日接將軍自曼谷電話,承告暑期將回國一遊•;為此我特於六月初去霧社做了一支水菸桶備留他用。詎料他突於六月十八日凌晨遽歸道山,慟悼之餘,這些日子我時悽然流了好幾次眼淚。當擦乾眼淚後,我又為將軍留下的基業和他培育的子弟們哀矜佩慰!請容我為他作一句藍棺暫定的結語:「老兵已故,並未凋謝!」撰輓聯於後,以志哀思:

孤軍苦鬪,孤憤縈積,最是孤忠難表,異域勳業媲定遠;

一生戒馬,一世艱辛,那堪一朝永訣,大漢聲威竝伏波。

──六九、十二、五完稿──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10期;民國69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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