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西雙版納雨林消失的始作俑者

黃佩雲
2017-7-30… 我在北一女校友會群組裡看到一部鄭采幸傳來的影片。內容是一個德國人在西雙版納復育熱帶雨林的過程中結識了香港記者，一見鍾情並成了家，育有兩女。2010 年馬悠的過世。造就了一個偉大的中國媽媽 – 李旻果 !
影片中的德國博士 – 馬悠被稱為“雨林再造之父”。1997 年他到了西雙版納。看到商人為了賺錢開闢山林，種滿了橡膠樹，土壤被破壞，林木被大量砍伐，版納因此損失了 40 萬公頃的熱帶雨林。雨林消失會對環境及氣候帶來毀滅性的破壞 !
馬悠找出一條修復雨林的道路，他買了 15 畝橡膠地，培育當地原始樹種，依照自然生態復育。漸漸地，雨林該有的小生物回來了，該生長的樹木和灌木也都恢復原貌。馬悠成功了 ! 為馬悠喝采的同時，也讓我興起把父親的事蹟與馬悠連結，讓這個事件的前因後果完整的呈現在世人面前 !
引進橡膠樹的人是我的父親黃浩銘先生 – 是廣東東莞人，於 1902 年七月初二生於廣州。年少家貧 16 歲跟隨桂系營長的舅舅身邊當勤務兵，19 歲時被日本醫學博士陳寧模相中他的勤勞和聰穎，介紹考入祁理符醫院習醫。畢業後，民國 13 年秋入許崇智粵軍總部任中尉軍醫。從此父親隨國民政府軍隊東征西討;經歷過北伐，圍剿過共匪，參加過對日抗戰的無數戰役，及著名的台兒莊戰役，跑遍大江南北，至民國三十年底隨遠征軍增援緬甸，三十一年五月退回雲南普洱邊區，隨即調升軍部軍醫處長。六軍軍長甘麗初與九十三師師長呂國銓在邊區與泰國談和不成，將特務連交與父親領導，表面是開墾農場，實際是接濟九十三師糧食暗含警備。
他選擇地廣人稀的熱帶雨林 – 西雙版納 ( 擺夷族 – 傣族原鄉地 ) 的車里 ( 現在恢復傣語叫景洪 )，這裡地處中泰緬三國交界地帶，一大片原始森林，山高林茂，充滿瘴癘之氣。但土質肥沃，植物種類繁茂，當地擺夷族缺乏足夠知識發展原有資源，所以生活困苦。
父親帶了三十幾個弟兄開拓七個農場，名為“實邊農場”。他研究當地土壤及氣候，除了蔬菜水果稻米外，選擇種植花生、芝麻、甘蔗、棉花、美國菸葉。並組織一支馬幫隊往來昆明補給用品。
當時車里土匪橫行，住民常遭打劫，生活困苦，縣政府無稅可收，縣長馬維中百般懇請父親擔任南本鄉鄉長，因為他是唯一擁有武器者。父親兼職鄉長後打劫事件減少，外出遠途的鄉民都來借用實邊農場的帽子，據說土匪看到帽子都會放行。為引進經濟作物，父親派人到馬來西亞把橡膠子藏在挖空的拐杖裡偷渡回來，育苗種植，希望能替住民帶來收入，改善生活。
大姊佩蓮在廣州出生，隨父親顛沛流離，到車里安定下來後，民國 34… 年和刀世勛一同到昆明念中學，三十六年念西南聯大ㄧ年級時，共產黨鼓動學生鬧學潮，學生們天天上街頭罷課示威反政府，後來聞一多被殺，父親令她立馬返回車里，規定她每日早上 7 點準時騎馬到各農場給生病的弟兄們打針吃藥，下午去中華小學教課，晚上回家替父親看遍中央往來的書信及翻譯電報密碼，再依父親口述回覆，她成為父親最得力的助手。
父親安定的生活持續了五 ~ 六年，民國 34 年二哥健生，35 年我，37 年小妹佩媛相繼在這裡出生。( 大哥貴生是 31 年初在貴州安順出生 )。不料三十八年三月大陸變色，土共蜂起，在某個夜裡父親派唐班長漏夜趕回車里，帶著七個月的佩媛，兩歲半的我，四歲的二哥和七歲的大哥，加上生病的母親往崇山峻嶺逃難。幸好大姊沉穩，唐班長熟悉地形，逃亡途中馱糧食及細軟的馬匹受到土共放煙霧彈而四處流竄，只抓回兩匹馬。四個孩子蹲坐在架在馬背上的藤籃裡，大姊背著母親，唐班長手牽兩匹馬，一路翻山越嶺，沿途摘野生巴蕉果腹。走了數日才走入擺夷寨子，正巧父親也剛好從佛海趕到此寨子裡，一家人見面恍如隔世。飽餐一頓後父親帶領我們退入緬甸邊區的景棟，不幸的是父親被緬軍逮捕關入位於緬甸中部空軍基地 -Mitila( 密提拉 ) 的集中營。營中還有好幾百被逮的人，都是由雲南退到緬甸的國軍。
… 大姊帶著一家老少身無分文，幸好謀得一教職全家得以糊口。後來大姊結婚帶著我們到東枝定居，母親常獨自去集中營探視父親，四十一年大弟榮生在東枝出生。
父親在集營中時開始留山羊鬍，誓言不收復大陸絕不剃鬚!他經常替弟兄們看病，良醫名聲不脛而走。先是警察，然後是警官，警察局長，相繼來找父親治病。後來警察局長在營旁劃一塊地，蓋了五六棟茅草屋給大家分住，卻另蓋一獨立小茅屋，指定給父親獨居。父親就在茅屋裡替人看病，病人絡驛不絕，從此父親開始有收入，我們也跟著母親和父親生活在一起。
民國 43 年，蔣經國派飛機到密提拉把流落異鄉的國軍接回台灣。一大群男女老小，拎著家當集中在廣場前等待去機場登機回台灣。我們是少數留下的家庭。我跟隨父親到廣場，父親依依不捨向老弟兄們握手道別。我看父親失落的眼神就問為什麼我們不回台灣 ? 他兩眼看向遠方說 : 國民政府窮困至極，我不願回去當蛀米蟲 ! 父親的神情和話語至今仍鮮活在我腦海哩 ! 四十六年小弟華生在密提拉出生，不幸於五十五年因麻疹引起肺炎而過世。這是父親一生最大的痛! 父親看診中西並用，不只醫術好，且醫德更是一流，收費為本地醫生的一半，如遇農民及窮苦人，就當行善。曾經有一個緬甸人抱嬰兒求治，事後告知因太太出走，帶了孩子四處尋妻不著，也無法付醫藥費，父親不但不收醫藥費反而立即給他 50 元，讓他安心的去找尋妻子。幾天後父親被緬甸友人告知此事上了緬文報紙頭條新聞。因此“中國鬍鬚醫生”( 父親誓言不反共大陸絕不剃鬚，所以帶著鬍子回到天國 ) 聲名遠播 ! 各方疑難雜症病人都登門求治。因此與國警，軍方及民間達官貴人結為好友。
1963 年緬甸局勢動盪不安，軍人干政，在大姊的安排下，父母逃至泰國夜柿 (Maesai) 暫作難民;而大哥則回台入台大電機系就讀。1964… 年我及小妹回台升學，畢業後留台成家就業。民國 64 年因越南淪陷，在光輝的十月裡，父母終於與二哥健生返台定居。66 年 7 月父親不幸因肺腺癌過世，帶著山羊鬍子到天國!
父親一生戎馬，48 歲前獻給苦難的祖國，接下來 15 年照顧緬甸貧苦病人，為免被緬甸軍方迫害逃到泰緬邊界暫作難民 11 年。74 歲回到台灣與兒女團聚，可惜不到兩年就與世長辭 ! 再兩年，母親也跟著離世 ! 令兒女遺憾終生 ! 真是應驗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父親以忠孝傳家，留給子女的座右銘是 :【求人不如求己】，他一生樂善好施，心懷慈悲，作為子女的我們也時時心存善念，盡力助人，他的一言一行都長存子孫心中。
1999 年十月，昆明舉辦第一屆世界花卉博覽會時，大姊與好友、兒女及我的陪同下，舊地重遊。當到達西雙版納，回到度過少年時光的地方時，當年的老宅已不知去向，取代的是新建的樓房。
當導遊介紹到西雙版納現在是中國橡膠第二大產地時，大姐驚喊“啊”一聲，勾起她塵封已久的記憶，她說 : 第一棵橡樹苗是父親叫她種下去的 ! 而事隔 54 年後才知道橡膠樹的栽種早已成果豐碩。回到台灣大姐將此事告知家人時，… 二哥才將取得的橡膠種子曾被攜帶者帶回後不知所蹤，父親派人到處打探才將橡膠子奪回。原來其中還有一段只有二哥知道的奪橡膠子插曲 ! 可惜父親無緣看到版納的榮景。不過他的用心已經給西雙版納居民帶來幸福。父親心願已達成。我也帶了一串橡膠子項鍊回台，掛在父親牌位前告慰老
人家在天之靈 ! 父親種橡膠的初衷是讓居民得以改善生活，安居樂業，減少族群間的爭鬥
所造的 ” 因 “，形成半世紀後土壤變質，雨林消失，整個自然環境被破壞到影響生態的【苦果】卻由馬悠來承擔修正這個【因】，… 讓這個【果】更甜美 ! 這是多麼完美的結合啊 ! 我更替父親感到欣慰的是因為雨林得消失，牽成一對異國鴛鴦，在修復雨林的同時，也經營出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即便馬悠於… 2010…年因心臟病驟逝，而太太李旻果仍繼承馬悠遺志，為雨林修復繼續努力 !… 感謝馬悠夫婦讓父親對雨林造成的傷害得以彌補，讓人們生活提升的同時，能與自然環境的保護並駕齊驅，讓世界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