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雞卦圖譜

作者／李拂一

雞卜起源甚古，史記孝武帝本紀曰：『乃合越巫立越祝祠，安臺無壇，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雞卜。上信之，越祠雞卜始用焉。』正義曰：『雞卜法，用雞一狗一，生，祝願訖，即殺雞狗煮熟，又祭。獨取雞兩眼骨，上自有孔裂，似人物形則吉，不足則凶。今嶺南猶行此伕也。』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曰：『雞卜，南人占法，以雄雞雛，執其兩足，焚香禱所占，撲殺之，拔兩股骨淨洗，線束之，以竹筵插束處，使兩骨相背於筳端，執竹再祝，左骨為儂，儂，我也。右骨為人，人，所占事也。視兩骨之側所有細竅，以細竹筵長寸餘，徧插之。斜直偏正，各隨竅之自然，以定吉凶。其法有十八變：大抵直而正，或近骨者多吉；曲而斜，或遠骨者多凶。亦有用雞卵卜者，握卵以卜，書墨於殼，記其四維，煮熟，橫截，視當墨處，辨殼中白之厚簿，以定儂、人之吉凶。』周去非嶺外代答卷十志異門有雞卜一文，與桂海虞衡志所載，幾完全相同。不過用字遣詞，略有變易。末稱：『昔漢武奉越祠雞卜，其法無傳，今始記吃。』表示南人雞卜法之記錄，始於代答。但著者在序言中又說：『晚得范石湖桂海虞衡志。』則當襲自范志為無疑。四庫全書提要，亦言其本於范志也。

漢武帝時，越巫雞卜用眼骨，以自然孔裂之形狀如何判吉凶。宋時，嶺南人雞卜用股骨（嶺外代答作腿骨），以細竹筵徧插於兩股骨側所有之細竅，視其斜直偏正近骨或遠骨以定吉凶。亦甩雞卵。今滇西南邊疆民族如擺夷倮黑卡瓦等，遇有疾病失魂婚姻出行買賣失物匪警出戰，均以雞腿骨為卜，稱為雞卦。其法：取雄雞一，禱所占殺之，煮熟再祭，取雞兩腿骨，洗淨，以寸餘細竹扦，如細牙籤大小，徧插兩骨之側所有細竅，順其自然，視其斜直偏正，多寡勻稱與否以判吉凶。凡一百一十二卦：計無籤者一卦，二籤及四籤者各二十八卦，三籤者十八卦，五籤者十四卦，六籤者八卦，七籤者七卦，八籤者三卦，九籤十籤及十一籤者各一卦，十六籤者二卦。凡平正勻稱者多吉，否則多不吉。或亦兼看雞腦壳骨及嘴骨，或僅用雞卵。雞卵卜法，與范志所記略同。

漢夷對雞卦之看法略有不同。夷人順看，即將雞腿骨之上端朝上，下端向下，置放左邊之骨主神、主彼（他）；置於右邊之骨主人、主此（我）。漢人則反是，認為雞死則腳往上蹺，因此須將雞腿骨倒轉來看，即上端應向下，下端應朝上；左邊之腿骨為人邊，主我；右邊之腿骨為神邊，主他。如漢夷對雞腿骨之放置方向相同，則人、神所主，仍為一致。范志：左骨為儂，儂，我也；右骨為人，人，所占事也。與滇邊漢人之以左骨為人邊，為我；右骨為神邊，為他者相近，第其骨順置抑倒置不明。

據一般對雞卦有研究之人士言：雞卦籤數最多八籤至九籤，最少一籤。兩腿骨均無扦插竅孔者，稱為雞卦來，最為難得，千不一遇。卜得雞卦寶者，主凡事皆大吉。又雞卦圖譜第五十九及第八十九，各有十六籤，認為從未經見。同時圖譜無一籤者，似有遺漏。范志言；『其法有十八變』。此書有圖一百十二，遠較范志所言之變數為多。

漢武帝元鼎六年（西元前二一年）平南越，立越祝祠，用雞卜始，至今已二千八十餘年。其以雞眼骨上孔裂形狀卜吉凶之法，宋已不傳。唐段公路北戶錄：『雞骨為卜，南方逐除夜及將發舡，皆殺雞擇骨為卜，傳古法也』。不識其所傳之古法，是否用雞眼骨，抑用雞腿骨，至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及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中所志，隨雞腿骨（范志作股骨）兩側細竅之自然，徧插竹籤，視其斜直偏正，以占吉凶之法，則與今日流行於滇邊之雞卜法，大體相似。惟自范周成書至今，已八百多年，言及雞卜之書本，不知凡幾，但尚未聞有人蒐輯雞卜所得籤形占驗，繪圖附說，鐫印行世，以供研究者。以科學觀點視雞卜，自屬迷信，然邊人之民俗文化，亦從可考知一二焉。

佛海罕朝鳳先生，漢擺夷族人，精研雞卦，藏有用泐文即水擺夷文寫成之一百一十二圖本雞卦圖譜，但秘不肯示人。其他流傳者，有三十六圖本，五十圖本，六十四圖本不等。朝鳳先生去世後，書歸其弟罕朝猛。民國二十四年秋，余歸自印度，朝猛將其書交余審定，因錄存副本。惟始終無暇彙集眾本，並搜集雞腿骨千數百付，邀集行家，作進一步之研究及整理也。滇變前，余由昆避難來臺，此副本因攜行儉，得免劫灰。去夏，以事至緬邊，騰衝張德麟君見訪，言及在佛海時，偶與罕朝鳳共飯，食間，罕君為言：他剛卜得雞卦，不出兩月，他便要死了！言後愴然！張君寬慰之，並勉以雞卦難憑，不可迷信。不料月餘，朝鳳先生果一病不起！因許下心願，擬於相當時機，將此書鐫版印刷，以廣流傳。不料大陸淪共，倉皇逃出，不卜此書尚能幸存否？言下不勝其悵惋之情！乃就行篋出副本以示張君，並告以錄存經過，以及將迻譯併同原文印行之計畫，張君欣慰過望，隨江城召映芳君亦出其所藏五十圖本相示，所附卦圖，殊嫌草率，難憑研究，比對之下，咸認余所據一百一十二圖本，最為精確詳備，應為唯一完善之孤本，而罕朝猛保存之原本，歷經中共清算鬪爭，以至毀減性之文化大革命之破壞，絕無幸存之理，敦促迅為譯印，以供同好之研究，藉資保存。茲同臺已年餘，終以事冗無暇於此，不幸召君於四月十八日遽辭塵寰，消息傳來，曷勝悲悼，念人生之難測，孤本保存之不易，爰先將原文製版付印，以供有心研究滇南邊疆民俗文化者之參考，並以若干郵寄張君，分贈同好，藉償其宿願，同時並仿延陵季予掛劍放事，倩其以一冊掛召君之冢樹焉！

附漢土對同一形式雞卦之不同之名稱及占詞，並圖於後，以見一斑：

㈠擺夷『姑娘曬布卦』（見圖譜第十二）

占曰：官轉面回郡，行入歸。人病非鬼為祟，不死。地方安寧，敵人不至，至亦不能勝吾人。魂在舍，可喚同。買貨物吉。巫醫不用。失物在西方，否則在東方，可尋回。

㈡漢人『四平卦』

占曰：神心寬，人心窄。四平八穩。出門平安。疾病無憂。失物可同。

中華民國六十七年八月八日書拂一識于新店復園。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12期；民國71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