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懷念
1 min read
劉浪萍
我在應邀到日本進行商務訪間期間,抽空拜望了好友在日本東京的伯父馬晉三先生。沒想到和馬老先生的見面,竟成了最後的訣別,我們相處了一天,情景卻歷歷在目,令人永誌難忘。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到東京後即電話告知馬老先生,我去看望他、電話裡他老人家非常激動,對雲南家鄉來的人表示歡迎。當時刮著大風,雷雨交加,電話中、老先生一再叮囑我,一路要小心。並說他的住所的電梯正在修理,到他家要步行登樓。他事先向我道辛苦並表歉意。一位九十六歲的老人,這麼細心地關照一個素不相識的小晚輩,我肅然起敬。
見到馬老先生,他雙手拉著我,讓我快進門,並將石英烤爐打開,讓我暖和暖和。我仔細打量老先生:清瘦的臉盤卻精神嬰爍、衣著庄重、領帶結得板板扎扎。是一個認真對待生活的老人。馬老先生獨居,但起居規律。居室擺設是中國式的,簡樸整潔。客廳牆上掛著字畫,牆正滅面有一張老人自畫像,還有他與他的日本學生們的合影照片;客廳中間一張很大的長方形桌子,桌子的一頭是喝茶就餐的,另一頭是讀書看報的地方,堆放著一些書報。椅子不少,老先生說他的日本學生和中國留學生經常去看望他,在一起談話,吃飯,有時就住宿在他那兒。臥室的門上整齊的掛著笛子、簫等樂器,還有中國式的紅木鑲玉的掛件,看上去古樸雅致。這是一位對生活充滿情趣的老人。書房的門口有一架很大的書架,放滿了多種書籍,書房裡珍藏的大多是老先生撰寫出版的中文、日文,裝幀精致的著作,有關於美術的、書法的、醫學的等等論著。老先生一一介紹了這一屋子的,很多很多的書。它們是老人家一生的知識的積蓄、一生的心血。難怪他放在住所最裡的一面屋內,而門是隨時關著的。老人家告訴我,他老了,要想辦法把這些書送給國家。
我難得有機會來,要多陪陪他,在一起多說說話才好。在我的堅持下,老先生指點著我,做了簡單的晚餐,於是我們邊吃晚飯,邊看電視,亦開始了愉快的交談。老人家每天多數時間是看書報,每天的報紙必須閱完。書呢,是他最好的伴,有時看到下半夜都放不下,平日裡,他的日本學生還經常登門請教學問,這時,家裡又成了講堂,難怪老人家說他不孤獨。
我們談到老人家過去,那是一段令他自豪的歷史。老人家二十五歲時,任第六軍少將參謀處長。抗日戰爭開始,老先生被任為全國工兵總指揮,一九四二年,日軍攻陷緬甸,滇西抗日處於危機之中,老先生毅然炸毀怒江惠通橋,阻止日軍過江,為保衛中國大後方作出重大貢獻,為滇西抗戰的勝利奠定了基礎。為此,他獲得了蔣委員長親授國民政府最高級別的青天白日勛章,同時他還獲得了美國自由勛章。老先生還談到與周恩來、鄧小平結下的深厚友情直至他們逝世。
老先生談話提到最多的是雲南,是他的家鄉大理。從他興奮的情緒,言談到他充滿思念的目光裡,我感到了他的深深的、厚重的思鄉之情。他非常關心雲南的變化。雖然過去有人已跟他談起過,但他還是情深意切地問,有哪些大變化。特別詢問家鄉大理;蒼山的雪還是不是白白的、終年不化。洱每的水還那麼清澈、那麼浩翰嗎。雖然老人在日本,隨時都看見大海,但在老人的心目中,洱海是最大的、洱海水是最清、最美、最好喝的。並說很想再嚐嚐大理的砂鍋魚。甚至,饒有興致地,連比帶划地向我介紹蝴蝶泉在春天時,成串成串的蝴蝶從樹上吊到水面上的情景。我將雲南的變化一一向老人家講述,並告訴大理是我們國家的旅遊重點地區,並請老先生一定回去看看。老人家不無遺憾地說,年紀大了、雲南海拔高,回去了呼吸不習慣,但落葉歸根的意念不泯。
愉快的談話間,老先生請我品嚐了他親自沏的台灣名茶、日本的咖啡、中國的蜂蜜和點心。我送給老先生一條「紅雲煙」。他很高興,說多年不抽煙了,這家鄉的煙是一定要嚐嚐的,他味著眼睛吸煙,神情專注地、慢慢地吸著,然後說煙淡淡的,卻很醇。我把好友托我帶給他的雲南白約,開遠甜薔頭、通海黃芥菜、大頭菜等各式各種的鹹菜給老先生一一過目。家鄉的特產使他格外興奮,他高興地拿出了好友原來送給他的建水小汽鍋給我看,告訴我,原來有的幾個,都被日本朋友要走了,只剩這一個,要藏好。說罷,老人開心地大笑起來。
晚九點半,我起身告辭,老人家一再挽留我住在他那兒,多說說話,且天氣不好,又已這麼晚。我也是難卻老人家的一片真心真意,但礙於團體行動,必須歸隊。老先生送我到門口,因風雨大,我請他不要出門,我關上門,走了幾步回頭看,他又出來了,我回身送老人回房,如此三次。我理解老人此時心意,只好請他回房插好門我才離去。回國後,我打電話問候馬老先生,他說,希望我能再去看看他,且一定要在他家住幾日。我答應了,我本應讓老先生少一個孤獨的夜晚的,可我不但未能陪伴他,卻給他,也給我自己留下了不可彌補的,永遠的遺憾!
於是,我把自己當作馬老先生的一個親人,隨朋友稱他為「大爹」寫這篇回憶,寄托我對大爹遙遠的,永遠的懷念!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28期;民國87年12月25日出版】
Powered by BetterDocs
留下一個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