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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安仰徒挹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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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申慶璧

鄉前輩蒓漚張先生,在我的心目中,自聞名,見面以至於受教,各階段都有高不可攀的感覺,五十年來一想到先生,總有一個「仰之彌高」的觀念,存在於胸中。在先生所關懷同鄉中,恐怕是我出現在先生面前較少的原因。

先生出任昆明市首任市政督辦,係民國十一年八月間事。按雲南省籌備市政,始於民國八年一月,全名雲南市政公所,首長的官銜為督辦,任其職者為李余黃先生。會銳意推行新政,惟是民國十年二月,雲南政變,顧品珍回滇主政,唐督軍下野,李宗黃先生隨之離職,市政亦停頓。十一年八月改為昆明市,先生出任督辦,又重起爐灶。先生任職近七年,而以義務教育的普及,為全國所稱道,其餘生聚等工作,亦有效推進。先生有七載一詩紀其事說:

七載開新市,絃歌聽滿城。

經營殊慘澹,生聚漸繁榮。

世變遭多難,民安幸免兵。

事平辭重負,頓覺兩肩輕。

我於民國十六年七月間,負笈至昆明,考入雲南省立第一師範,生活在先生臺下者兩年餘,而雲南會經十七年二月六日及六月十四日的兩次政變,前者稱為「二六政變」,後者稱為「六一四政變」。均以昆明為爭奪目標,治安的維持頗為不易,能作到「世變遭多難,民安幸免兵」,可想見先生肆應力之強。

在當時不但是有軍事上的爭端,有政治上的爭端,也有黨務上的爭端,就我的記憶所及,「二六」政變以前,青年黨我們稱為國家主義在昆明比較活躍。「二六」政變以後,中國國民黨雲南省黨部公開活動,但是黨部有三個,其中活動得最早的,是以法政學校為據點,時稱為「法校黨部」,而以黃復生等為首,參加的多為教育界人士,控制了昆明市的學生,後來為共黨份子所控制。一個是以省議會為據點,時稱為省議會黨部,而以楊大鎬先生為首,參加的多為老一輩的同志,時稱為省議會派。另一個是實行清黨以後,由廣州政治分會派張祿、蔣子孝、羅衡、沈君蘊等七人,來滇從事指導的。黨部設在圓通寺,時稱「圓通黨部」,因被詆毀為「圓通派」或「七人團」。

我初入黨的時候,在法校黨部,到共黨現了狐狸尾巴,我們就改參加所謂「圓通派」的活動。是由我們雲南省立第一師範的學生首先發難的。但是開始的時候只有十七個人,由寧伯晉,李其誠二人為首,領導我們發傳單,結果年紀大的都被受共黨控制的學生打傷,逐出學校,僅留下年齡最小的我和吳紹崑(後改榕峯)二人。但他們卻利用我們的名字到處貼海報,攻擊他們所謂的「圓通派」。遇有節日就遊行,遇事就向官府請願,都要把我們架持隨行。

民國十七年李宗黃先生奉派代表蔣總司令回雲南指導,並從事調停工作,共黨控制下的「法校黨部」,詆為「新軍閥蔣××」的「走狗」,到處貼標語,並派學生到處講演,破口大罵,更乘一學生梁月斌在翠湖附近講演辱罵李先生時,派人用槍殺死,誣為李先生所為,(後查明梁生原為共黨爪牙,因洩密應受處分,特用作苦肉計之犧性品。)藉此大做文章,到處請願,有一個晚上,我也被脅迫至先生的螺峯官邸請願。我站在隊伍中,只聞先生名,未見先生面,在此左右為難的情形下做市長,困難可知,無怪先生要說:「事平辭重責,頓覺兩肩輕」了。

民國二十年先生出任立法委員後,即長期留京二十二年五月,選舉中國國民黨第五次全國代表,雲南應選代表八人,先生亦安排在名額之內,時余服務開遠縣黨部,當選初選代表,初選代表的人數只有二十二人,複選代表只要得三票,即是高票,我們複選代表能一致的,有墨江的許烜芝,宣威的錢嗣謙,和滇越鐵道的胡建華,共有四人,昭通的余素炎,也在精神上支援我們,因此到昆明之前,就約定選舉蔣子孝。但蔣子孝並不再安排之內,省黨部為折衷計先後經過二十餘日,才選舉,但我們仍堅持主張。鄉前輩張西林先生,本要我投先生的票時,因有約在先,沒有遵照他的意思作,因此我一生都對兩位前輩先生懷著十分的歉咎。

民國二十三年六月我代表雲南省黨部至京,出席全國民眾運動會,時先生任立法委員在京,家住城南,極為清幽,先生有「寓齊閒趣」詩,其第一首云:

城南借宅且為家,地近青溪一徑斜。

退食餘閒何所事,讀書靜坐與栽花。

在此期間,我因所謀未遂,心中存「飛沉理隔」一念,對在亭之顯達者,均未趨謁,對先生亦未例外。

抗戰軍興,政府遜渝,民國二十八年行政院縣政計劃委員會成立,周惺甫先生繼何蘭樵為內政部長之後,亦繼何兼任縣政計劃委員會主任委員,先生出任內政部政務次長,並秉縣政計劃委員會委員,我也服務該會。那時內政部的辦事處和縣政計皺委員會的地址,都同在李家花園見面的機會較多,但是從沒有主動的向他請益。僅知先生與周惶老根處至為融洽,先生詩集中有次惺九日操興元韻云:

時難寧容守故邱,陸沉要共挽神州。

閒雲出岫終成雨,佳節登高幸有秋。

忠武集思兼廣益,希文後樂獨先憂。

夙知許國心勞瘁,憶在中年已白頭。

先生於三十五年當選國民大會制憲代表,參與中華民國憲法之制訂,三十六年又當選為行憲國民大會代表,在京集會,積教漸多,行憲國民大會開會時,先生並當選主席團主席,先生知我在李宗黃先生處工作,因是雖競選並未要我支持,善為人著想,往往如此。

三十八年春,匪勢猖獗,彌漫大江南北,先生會由上海乘機來臺,漫遊全島,曾有詩紀其事,中有自上海航室抵臺北有感云:

臺嶠孤懸憶昔遊,重來幸覩舊金甌。

棄江越海今南渡,觸景攖懷是北投。

滾滾逝波看不盡,駸駸軫來歎方遒。

劍潭徙倚橋欄畔,安得忘機似白鷗。

先生自三十五年就任雲貴監察使,三十六年復當選行憲第一屆監察委員膺推選雲貴區行署委員,因行署在昆明,先生留至三十八年冬,始匆匆赴港,又因病滯留,有「病滯香港有感」詩云:

扶病流遷臥海濱,一編玉露僅隨身。

忘機原自同鷗契,安拙真堪與鷺親。

千古亂源由濁富,平生樂境在清貧。

蕭然環堵無長物,會是辭金卻幣人。

詩中的「玉露」,是指羅大經的「鶴林玉鴛」,此書先生交臺灣書局開明書局印行,該局於五十七年十一月發行臺一版,銷路頗佳,至六十四年四月發行臺三版。承先生送我一冊,並告知經過,復云:「此書對治學做人治事,都很有用處,應好好的讀」。

先生舉家遜臺,是民國四十年,有「將度臺灣留別在港諸友」詩云:

舊好新交聚海隅,經年氣誼倍相孚。

中原北望心同憤,吾輩南來道不孤。

十載治吳須淬礪,一成興夏待匡扶。

太平山下舟行處,風雨難忘折柳圖。

先生來臺之初,借住新店江陵里于右任先生宅,會隨李宗黃先生趨謁,談鄉事國事甚歡。承以蘇州式點心招待,味極甘美。李先生以梁夫人瑞蓂女士,喜食甜食,留其半,準備據歸,臨別先生另封贈一份,告李先生說:「請歸貽細君」,兩前輩風趣如此。先生來臺灣著述益多。每有印行均賜我一份。

先生篤於鄉誼,同鄉集會一定參加,自民五十九年起,同鄉會決出版雲南文獻(第一期前為同鄉會會刊),成立小組承辦其事,推我為召集人,與先生接觸的機會增加,因而受教亦多,先生對著述極為認真,稿成之後,必一改再改,加以潤飾,並抄清再交,交稿時並召我前往,當面指示改定的地方,以免弄錯,先生事忙,召見時多利用中午吃飯的時間,借飯款待。

記得民國五十年,五十個學術團體,以李宗黃先生年晉八旬,且從事地方自治運動五十年,出版李宗黃評傳一書,以資慶祝。計劃要寫一篇李宗黃與雲南起義,大家以為先生曾在雲甫起義時立過功,對雲南起義的史實,知之甚詳,推他執筆,並要我面呈大家的意思,恐先生的事忙,又推我根據事實先行起草,再送請先生刪創,先生原已首肯。但是在雲南起義之時,李先生的主要工作,是在上海與各方聯絡,而以聯絡馮國璋為主要目標,先生係任雲南箇舊縣長,工作的地點不同。到排印時,我往取稿,地點是在監察院副院長辦公室。先生將稿取出,沉思良久後說:「當時柏英先生的工作在省外,我的工作是在省內,他的工作,也實在不瞭解,難以著筆」,於是提起筆來,在原文後面批上這個意思,全文已耶不清楚,只記得最後一句是「據聞如是」,這一篇文章沒有登出,改請戢俄翼翹先生撰寫,寫至此,自念吾人僅中人之資,為文時,聞而錄之,想著就寫,寫好就交排印,甚至邊寫邊交通訊社發電,全不考慮「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後果,真是愧對先生!

由於接觸較多,增加了對先生的認識,在先生八旬晉五華誕時,我作了一副壽聯進頌,原聯云:

位尊五更,德具五美,節概風範柏臺,

駿業千秋,應鐫銅鏢鐵柱:

言重九鼎,壽兼九如,詩文輝麗萬有,

冰心一片,遙寄金馬碧雞。

先生屬於「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型,因是聯中所指的「五更」,我是指國家的元老,而不是指他代院長言,按禮文王世子:「遂設三老五更,羣老之席位焉」。注「三老五更各一人,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養之,示天下之孝悌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又樂記•;「食三老五更於大學」。注:「三老五更互言之耳,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先生在地位上,像「五星」,在學識能知「五事」。敢云洽當。

「五美」,係本於論語堯曰篇的「尊五美」,指先生的從政知「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先生雖是國家的元老,但是最重鄉情,因此借用故鄉景物,上聯用「銅標鐵杜」(按原聯為唐標鐵柱係指唐朝南征立銅標示軍威言),下聯用「金馬碧雞」,比用大觀樓長聯意。這一聯係用信紙寫寄的,或無人知,後來先生見我面,會說:「送我的聯,已收到。」並沒有說其他的話,在文字表達的技巧,當然不會好,但我的用心,是很誠懇的。

到了先生九十大壽的時候,同鄉集議,要送先生一篇壽序,咸認先生是名家,壽序的寫與作,都應出自名家的手筆,事為先生所聞,遂謂:與其找外人,不如求之於己,來得親切,於是指定,由我撰文,簡理事長爾康先生手書。我因作壽序之便,對先生的認識,就更增加一層,知道了頌揚先生不是簡單幾句話可以說明的,因此,我賀他的壽聯,把範圍縮小,僅從鄉情著筆,原聯云:

辭賦動江關,鳳藻在錢南園而後,公稱巨臂;

勳名滿朝野,鶴紀駕楊應寧而上,壽享期頤。

先生逝世是國家最大的損失,吾人忝為同鄉後進,哀悼之情益深,但轉念世壽有限,高壽能如先生者有幾,加以先生著述極富,風範亦存,吾人若能勤心研習,何異時聞馨欬,「膽之在前,忽焉在後」,因而輓以聯云:

三迤人龍,位重柏臺,詩尊北斗;

九原息影,文修天上,雲黯南天。

近年先生鑑於文獻保存的重要,一再鼓勵,要我把雲南文獻改成季刊,他說資料不成問題,他存有碑傳集,可以盡量供給,我也曾向簡理事長爾康先生商談過。我知道自己生財無道,不善於伸手向人要錢,一直不敢挺起胸膛擔負此任。到今天雲南文獻第九期,雖已送進印刷廠,但想想先生揭示的目標,並沒有接近,感慨益深。甚願今後對先生的著述,多下一點「鑽之彌堅」的功夫,並結合同志之士,完成擴充雲南文獻之遣志,以補對先生的歉咎!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09期;民國68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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