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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雲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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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希鎧

 

一、各方爭取焦點人物

中國大陸尚未赤化之前,龍雲已是各方議論的人物了。尤其是抗戰勝利前後,四方神聖對龍雲的一舉一動,都加研究,希望求得一個答案,以定龍雲的終身。

為什麼全國關心國是的人,都把龍雲當做一個「對象」去研究呢?理由祇有一個,就是「他是雲南王」,他是「獨立的」,在國共相爭,奪取中國的領導權之時,不能不注意龍雲的動向。如果這位既非嫡系的國民黨人,倒向共產黨,對大局的影響,自然很大。如果這位獨立慣了的雲南王,參加第三勢力,執著中國民主運動,走上國際路線,當然對國共兩方,都有壓抑的作用。所以,在抗日戰爭快要勝利之時,遠居邊陲的雲南省主席龍雲,事實上便據有國家的「大門」,因為江海早被日軍封鎖,印緬成了中國對自由世界唯一的通道,尤其是美援運華,洋人入境,雲南在地理上之重要,不但兵家重視,就是稍有常識的人,也不會漠視龍雲的地位。所以,在日本無條件投降前後,龍雲已成了各方「動腦筋」的焦點人物。

我們可以這樣說,抗日已露「勝象」之時,也就是洋人來華作戰成了事實,雲南的地理形勢陡然重要,龍雲也一下子受人研究分析了。換言之,研究龍雲,分析龍雲的人,又何止政府人員呢?也許龍雲還不知道他的受人重視的程度;但在各方面的表現,已使「杞人憂天」的雲南人,感到氣壓沉悶,雖然日本是打敗了,中國人又要自我論輸贏了;殺氣騰騰的煙埋氣氛,籠罩在我們這個勝利之國。

二、如何自處成了問題

在日本人還未投降之前,大家都團結抗日;現在日本人無條件投降了,大家便得「各打各的主意」。雲南也不例外,從俗而言,龍雲的智囊團會議,包括龍雲在內;從雲南政情而言,抗戰勝利是一件大事,今後龍雲在我們的國家,應扮演何種角色?或者說雲南在未來的中國,是不是仍保有發言權,還是無頭無腦,聽上級講什麼就是什麼?這等大事,我們雲南人多半請來縉紳親友,看看大家的意見。龍雲也不例外,請來了他的親信、親友或紳耆,討論抗日勝利後的雲南如何自處。會中有人建議,一切聽候中央的決定,有人也建議龍雲向中央辭去本兼各職││可是這個建議一經提出,便遭強烈反對,當著龍雲的面,便說主張龍雲辭職的主意不對,罵為「屎主意」。髒話一出,自然場面尷尬,龍雲便宣佈散會,改日再談。據說龍雲散會之後,確然呈報中央,請辭本兼各職。建議龍雲辭職的理由是:蔣中正主席讓你辭職,你就無官一身輕,到國外去走走。如果他留任,你就好好幹一番,創創雲南的新局面。中央的回文是繼續留任││所以,龍雲對中央一直是有信心的。

龍雲當年戰敗諸雄,取得雲南的控制權,他的第一個做法,便是廢師改旅。龍雲並未擴軍,而是將他的部下,師長調任文職,縮小編制,最大到旅,旅轄兩團,一旅不過三千人。這就是說:如功高難嘗的盧漢,最高軍職不過是師長。抗日軍興,蔣中正委員長召集各方實力人物商議出軍一事,也祇指定雲南出兵兩個軍,龍雲答應回省拼湊,組成第六十軍出省抗日,由盧漢擔任軍長。事實說明龍雲時代的雲南,已不如唐繼堯時代,為了救國,幾乎是無限擴大軍實,祇要有槍有人,都可納入建制,給予番號,成為護國軍或靖國軍。從軍隊縮編,可以證明龍雲無心問鼎中原││所謂「滇山蒼蒼,滇水泱泱」,能夠統制雲南,於願已足。抗戰之時或抗戰勝利前後,龍雲都是這種為鄉為里的態度。所以,雲南部隊便隨中央調派,到了中央發動兵力,武裝逼使龍雲到重慶就任軍事參議院院長之時,龍雲不但沒有正規軍保護他,就是擔任雲南省政府的護衛團士兵,也援例放假,回鄉去了。

三、強被調職心有不甘

中央要調龍雲去重慶擔任軍事參議院院長的正面理由是什麼?真實道理何在?社會輿論作何看法?政界的反應對「國是」如何影響?以後再說;但是,龍雲對這次「強迫」調職,實在心有不甘,口有不服。他說:蔣先生恩將仇報;等於說自拆臺階。此話怎講?不懂龍雲為人的人,不會深明其義。我們必須明白,龍雲是一位見錢不貪,見色也不貪,見名利也不會你爭我奪的人。他對中央的服從,講倫理的本分,也講事件的是非。他有看法,也就有個性;他不是唯唯否否的混混,也不是見人就訴苦的懦夫,更不是陽奉陰違的俗吏,他怎會天天通電擁護委員長呢?抗戰時期,我正擔任記者的工作,第一次聽到他在省參議會演講時,不僅條理分明,用詞遣句,也非常典雅;聽眾掌聲不絕。原則上龍雲將中央及地方的關係,分析的清清楚楚;也就是省服從中央乃天經地義之事,省服從中央為正常,天天通電擁護中央,便是反常,一定出了什麼毛病的人,才會那樣做。當時正是大批美軍來華參戰,給養的牛肉及雞蛋;正需就地採購之時。中國農村有大規模養雞場嗎?有專門養來供食用的黃牛嗎?可是,接待美軍的總管黃仁霖先生卻對我們記者說,水牛才是耕牛,黃牛便是菜牛了。事實上是旱地用黃牛耕作,稻田才是水牛的天下。雲南是一個山坡地不少的省份,應該謀求最佳途徑,不是互相攻訐;因為牛是農工,殺多了會缺糧;徉兵要吃牛肉,吃不飽怎樣打仗?這些都是淺顯的道理,祇要告訴美方後動人員,他們一定有解決之道,但卻作為打擊龍雲的口實,誰能嚥下這口氣?

四、做人本有分丈原則

這些小小的問題,不求解決之道,常常往上報,這位自創權力的地方首長的頭上,自然會打上一個大問號!加上西南聯大所聚集的民主人士對中國前途存有幻想,他們否定了國民黨,承認共產黨對中國民主的助益,對並非嫡系的實力人物都進行民主統戰。龍雲就在昆明任職,誰也會對他的忠誠,表示懷疑。龍雲又偏偏是個有原則的人,事事講究長官部屬的倫理。他認為他是不折不扣的國民黨人,不會輕易離開他的政黨。當美國大使赫爾利星夜由渝飛昆,邀他做國共調解人之時,他對赫爾利說:「中國人有中國人的倫理,在中央沒有命令之前,我不會同意您赫爾利的邀請。」可見龍雲是一位有分寸的人。換言之,國共雙方及民主人士,隔岸觀火的洋人對龍雲有自己的看法,當時社會人士也不把龍雲看作中央系統。但是,龍雲始終堅信他是忠於國民黨,忠於國家、忠於地方的地方長官;他必須向各方面適當的表態,比做一名美國的州長困難多多了。到了今天,還要有人似是而非,引述漢奸到昆明的遊記,說龍雲既跟這群漢奸接觸,也必然參加漢奸組織了。事實上汪兆銘等人做漢奸,是去國以後之事。這些人都是中央大員,教一個地方長官處理他們?除非有奉命而不抓的事實。以龍雲自雄邊省的情形而言,中央大員到滇,無有不接待之理。當然,汪兆銘一批人到滇,是遊說龍雲「反蔣」,龍雲已將情況密報中央。最有資格說話的人,應該是當年的承辦人。但是,由此可見,龍雲的下場,必然可從現實政治中,找到答案,各方都在拉他。

五、彛族出身並不反漢

龍雲不過是一名邊省的主席,早在勝利之時離開本職,調往中央任職去了。就表面看來這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為什麼事隔四十多年,大家對龍雲還是那麼感興趣呢?自然有其原因。依我看來,原因不外三端:

一,龍雲認為他一生擁護國民黨的中央,從抗戰以前種種政治氣流的變幻,到抗戰時代的後方重任,他都祇有一個為了國家而擇人擁戴的忠誠。因此,他對杜聿明用槍桿追他到重慶就任軍事參議院長一事,耿耿於懷,認為是對他個人人格的侵瀆,對他前功的否定。他認為要他到重慶任職,一紙命令即可,何必大動干戈?所以,從杜聿明包圍雲南省政府之時起,龍雲非常生氣,把)這一檔子事全歸罪於個人。因此,到了現在還在「反蔣」的人,便利用「龍雲傳」去達到他們的目的。相反的,便有人以指責龍雲為反制的方式,便將龍雲炒熱了。

二、龍雲投共之後,已經感到上了大當。他曾經被許可回到雲南,他對一些邊彊民族的頭人說:我已沒有辦法保護你們了││意思是「自求多福」,那是民國三十九年(一九五○)的事。到了大鳴大放之時,有話要說的龍雲,依照他的個性,不吐不快,站在國家民族的立場,指責蘇聯老大哥,不該在東北如此過般。那時的毛澤東正以史大林為榜樣,茶毒祖國的文化與人民,龍雲便被打成右派,吃了毛澤東陽謀的大虧。因為龍雲不能自由表達意見,當然不明他的本意,怎能說被毛澤東「整」的龍雲視死如歸?祇能依照螻蟻尚且貪生的世俗之見,說他吃「陽謀」之虧在文革十年災難期間,誰敢上北京龍家的大門?親如盧漢的戰友,也不敢上龍家的門;龍雲在大陸的處境,為什麼會這樣孤寂?自然有人感到興趣。

三,在大陸的邊彊民族也像台灣原住民一樣,實在是少數民族。西南各省雖然是漢夷雜居之地,也像東南亞一樣,通都大邑,都是漢人發展的中心,各民族都以漢文化為強勢文化。所以,為官為吏,四海通商之人,都以漢文化為一尊。龍雲和他的一些親密戰友卻是彛族,也就是俗稱的儸儸,為何受唐繼堯選拔?在雲南軍頭奪權之時,以不變應萬變的龍雲,做了胡若愚的階下囚,何以獲釋?何以會戰勝群雄?都是我國現代史上的奇跡,當然也會有人感到興趣。

本文便要談他的身世和事業的傳奇。

六、金沙江畔炎山兄弟

龍雲祇有兩兄妹,父親龍清泉早死,全靠母親養育成人。龍雲的本名叫龍登雲,號志舟;妹妹叫龍登鳳。龍雲出生在雲南省昭通縣的炎山區松樂村,在金沙江邊。如果以現代的眼光來看,是一個十分閎塞的地方;但在龍雲幼時,金沙江本身就是一條交通要道,順江而下便可到四川的敍府,然後四通八達。所以,炎山不是什麼窮山惡水之地,中原文化依然直通炎山,勿須「起旱」(陸行),備受人挑馬馱之苦。

全靠水運溝通文化的時代,金沙江便扮演過重要的角色。連金沙江支流普渡河及龍川江,都在先秦、兩漢及唐代,分別引導中原文化,逆流而上,深入不毛,可達昭通、昆明及洱海三個文化區。龍雲的出生地昭通炎區的松樂村,位居這水運要道的邊緣,在古代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之地。所以,龍雲並非出身化外,他的觀念意識,容有濃厚的地方色彩;但是,聚若干地方在一起,便構成了中國。因之,龍雲是中國的龍雲,並非化外之民;這個答案是從現實的考察及歷史的研究中獲得;換言之,龍雲並未以彛族為專利。

當龍雲及胡若愚等雲南軍頭互相殺伐,爭奪領導權之時,胡若愚便犯「種族相輕」的錯誤。胡若愚喊出一個極端幼稚的口號:「吃雞不吃蛋,殺夷不殺漢」。這就好像杜文秀反抗滿清政權一樣,他錯誤的將漢人視作敵人,喊的口號恰與胡若愚相反,叫做「殺漢不殺夷」,因為杜文秀是回教徒,便以漢人為敵。胡若愚是漢人,龍雲是彛人,所以要「殺夷不殺漢」了。

彛族││專指雲南俗稱的倮倮而言;夷是泛指漢人以外的少數民族。雲南是一處漢夷雜居的省份,常常在一個鄉村裏雜居。龍雲出生的炎山區,便是漢眾彛少的雜居區。為什麼會呈漢眾彛少的現象呢?不應該是純生殖上的問題,也有文化上的因素;也就是漢化的彛族,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增加,彛族便慢慢減少了││幾千年下來,在貴州、雲南、四川、西康等省的彛族,便日漸漢化,祇有川、康、滇之交的涼山「山區」,交通實在閉塞,彛族還在保有原有的面貌。

龍雲的彛姓是「納吉」,從可記憶的「古侯」開始,子孫繁衍,已達六七十代,也就是可以上溯到春秋戰國時代;彛姓是「吉納烏梯」,光緒十年十月初二日生(一八八四、十一月、十九日)。父親龍清泉是涼山人,是一位沒落的黑彛(貴族)。因為當地流行械鬥(私鬥),俗稱打冤家,也就是有錢有勢的漢人對彛人或彛人對彛人,為了爭奪耕地,擴大影響力,或任何理由,都會真刀真槍的相互殺伐起來。就好像兩廣的家族械鬥一樣,因「鬥」的目的既非皇位,也不是搶擄一般人民,祇是特定對象的殺來殺去幾代人,「公權力」多半不加過問。金沙江這邊雲南,昭通炎山區的海家(漢姓也姓龍),因械鬥到涼山招兵買馬,龍清泉(龍雲之父)應徵到了炎山,因功娶梅家之女為妻,生龍雲兄妹;龍雲尚有一弟夭逝不計。

龍清泉早死,龍雲發跡之後,替母親立祠,對龍清泉亡父支字未提;外地人覺得十分奇怪,但在本地人看來,並非完全不可思議,因為母權很重,許多家族在互相殺伐之後。都由母氏所振興。在打冤家的不成文規定中,婦女及小孩動也不能動,不要說殘殺了。所以,母氏常常是一家之主,也負起家族中興的責任。龍清泉既然早死,龍雲又在舅氏家長大成人,對母氏及舅家的感情,自然恩重如山。因為龍雲不但能上私塾,接受教育,而且又能任事,在十八歲左右,龍雲已是一條好漢,在地方上也能獨樹一幟,這些都是舅氏及母氏之光;所以,龍雲對他老太太及舅家的恩情自然比父族親密得多。何況父族(涼山納吉家)對龍雲在家鄉的活動,不但沒有相助,還因嫉妬而影響龍雲的發展。這些話雖然出自傳說,但是,就沒有人聽說「納吉家的族人幫助過龍雲」。

涼山和炎山,隔了一條金沙江,又屬於兩個省,好像風俗民情,地理位置,都相距很遠似的。其實,就地理位置而言,涼山和炎山,祇相去十公里。涼山在金沙江的西岸,山勢陡峻,汽車蜿蜓山間,就像台灣的橫貫公路一般;因為尚未鋪有柏油,尤為難行。炎山在金沙江東岸,地勢較為平坦,山岳不高,比涼山更適合居住。依照民間傳說及歷史的發展,涼山應該是彛族最後根據地?也就是中原文化四向發展,還沒有深入涼山。換言之,在貴州、雲南、四川、西康等省的彛族,比居住涼山的彛族,漢化程度較深,有的彛家,早跟漢族相同,尤其是官家或土司,雖然還有不嫁漢家的遺風,許多人家的書房,便堆滿經、子、史、集。漢人也是他們的「百姓」(被統治者)。我們不是分析彛族的社會,本文的目的,也不在報導彛族的狀況。但是,我們有一個目的,就是告訴讀者,彛族並非原始民族,在中國農村文化的水平上,同地區的彛族與漢族無甚差異,相處是和睦的,漢話(帶川腔的雲南國語)是各族的共同語言。所以,龍雲被舅家送去昭通念書,在家鄉跟漢人學各家拳法,並沒有種族的芥蒂;龍雲也沒有專搞彛族獨立運動。

有人說幼年時代的龍雲,好像一個謎。其實,每一個人的少年或幼年時代都不甚明朗││我們知道「融四歲,能讓梨」之外,我們還知道孔融有多少幼年時期的事故呢?因為未成年的人,除了孩撫育之外,能夠被他人記下的事情,不外調皮搗蛋,或勤讀不倦,或助父母幹活,細節多半不為人所重視了。龍雲應該屬於孤兒寡母,能爭一口氣的人。在玩伴中,不論漢彛人等,他能領袖群一童;到了成年,自然集黨結社,經營團體生活。龍雲未出山(炎山)前,曾參加兄弟會,這很明顯,在我國沿江沿海地區,幫會特別發達,一因明亡於異族,有政治目標,一因江湖之上不可孤立。所以,我國幫會跟美國的三K黨,或義大利的黑手黨,在趣旨上是不相同。我們可以這樣武斷││在龍雲的意識形態上,他是以中國人自居,加入兄弟會便種下他日後往四川求發展的遠因。

七、帶光屁股盧漢赴川

龍雲為什麼「下四川」去呢?昭通地方的傳說,也不一致。在龍雲初長成的時代,清廷已停辦科舉,不論文舉、武舉,都被專科人材所代替,不是「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時代了。龍雲既然生在以打冤家(械鬥)盛行的地區,自然對在昭通念書感到投有「出路」,便回炎山集黨結社(兄弟會)進行路見不平的活動││當然,沒有組織力的人,沒有胸懷之人,一定當不了頭人。可是,龍雲遇到困難卻因天意得救。龍雲從金沙江西岸,帶回一批青年,不慎將橫渡金沙江的船隻弄觸岸邊,幾位青年翻船而亡,龍雲非常氣餒,認為在家鄉求發展,大為不利,也沒有面子,希望遠走四川,碰碰運氣;便與他的漢人朋友鄒若衡密商,乘木筏到敍府發展。這裏有兩件要事要澄清,第一件事:大家都說盧漢是龍雲的異父或異母兄弟,完全是誤傳;龍盧二人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祇是盧漢娶了龍雲舅家的表妹。第二件事:龍雲和鄒若衡這般年輕人(十八九歲)在地方上成群結隊之時,盧漢還是一名半大囡囡(十二三歲),天天跟著龍雲及鄒若衡他們去做「紅小兵」,並不是龍雲和鄒若衡這些大國國的同輩或同謀。所以,龍雲和鄒若衡密謀去川的原因之一,便是避免盧漢這名「童子軍」粘著他們。因為翻船後的龍雲和鄒若衡灰頭土臉,在家鄉不想混下去,到四川又是茫茫前途,自然不願帶走盧漢。乘盧漢還在睡夢之中,龍雲和鄒若衡便摸黑到江邊去了。盧漢醒來,見兩位老大哥都不在了;聰明的盧漢早已探知龍、鄒有四川之行,便一骨碌爬將起床。雲南人睡覺是脫光光的,盧漢連衣褲也忙不及穿,便光著屁股,跑到江邊,龍雲和鄒若衡見了大笑,祇好帶著盧漢到四川去。

八、被送入講武堂深造

龍雲到四川敍府,正值川人大鬧鐵道風波之時,這就種下龍雲日後發跡及傾向民主人民的兩個遠因:

四川的鐵路風潮,清廷也派雲南的「新軍」去參加鎮壓。雲南新軍的謝汝翼認為雲南人還是回雲南去求發展為宜,便將龍雲、鄒若衡、盧漢三人帶回雲南(民國元年)。龍雲進講武堂(中國出名軍校之一),鄒若衡跟唐繼堯部隊到貴州去了,盧漢長大了也由謝汝翼提拔,入了講武堂。這裏應該提到龍雲在敍府經常到馬湯圓(得勝)處學習武術的事。據說龍雲在講武堂當學生時,在插台上擊敗法國大力士,深受唐繼堯器重,當官三級跳,便種因於此。這是龍雲到了四川,利見大人的略情。謝汝翼應該是龍雲的恩人,謝提拔後進之恩,使龍雲及盧漢都獲得了機會,飛黃騰達。馬得勝應該是龍雲的恩師,假如傳言不虛,龍雲以拳腿之功,擊敗法國大力士,替東亞病夫爭得光彩,受唐繼堯的賞識及重任,當然也是機會難得,也是龍雲勤習武藝的結果。

另一個影響龍雲終身的人,是四川人張瀾,也就是抗戰時期的民主同盟領導人。當時在鐵路風潮中,張瀾也是一名鋒頭很健的人物。來自雲南的龍雲,雖然無緣見他,卻心儀不已。後來到了抗戰末期,民主同盟成了共產黨的同路人,頗有聲勢,龍雲對民盟在滇的人員給予便利,便與心儀當年的張瀾有關,也是他個人歷史的關連,這樣的情結,除了心理學家可以自說自話之外,搞現實政治的人似乎就不一定內行了。

九、擊倒老番為國爭光

謝汝翼帶龍雲、鄒若衡、盧漢三人回滇之後,先安排龍雲進講武堂。在一九一四(民國三年)正是英緬法越兩國對中國後門(雲南)進行各種調查尚未結束之時;洋人來華人士眾多,有一位法國人,自稱大力士,大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架勢,在昆明放出話來,要在昆明翠湖西岸的洗馬河邊││雲南講武堂的大操場上擺擂台三天。如果被任何人擊敗,他就離開昆明,如果沒有人擊敗他,這個法國大力士就在昆明開館授徒。

當時的政治局勢,袁世凱想要做皇帝,已調走了蔡鍔,唐繼堯本來是貴州都督,調回接替蔡鍔。這位法國大力士!就在唐繼堯主滇時來到昆明。唐繼堯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在他學生時代,有這樣的一首詩:

狂笑城 萬里長,東士霸權原泛泛,

何教列國拜冠裳;中天揖讓自堂堂;

胸襟欲化今歐亞,蒼天畢竟無偏倚,

眼孔直卑古帝王。到眼江山總向陽。

如今寫這詩的唐繼堯,已經主持滇省大政,當然希望他的百姓能夠一顯身手,跟這位登門挑戰的老番(雲南人從來不稱西方人為『老外』,都以老番呼之。稱修女為洋孃孃,稱一般洋孩子為羊 ,或老羊 )較量較量;所以,擺下擂台的第一天,唐繼堯親往觀看,可是,參加比賽的中國人都是老番的手下敗將,唐繼堯自然十分窩囊,第二天便不來觀戰了。第一天萬人空巷的觀眾,眼見當天上台比武的同胞都是敗績,第二天也就減少了很多,第二天也沒有人上台跟那老番比一比,越增加那老番的「盛氣」。到了第三天,唐繼堯難忍屈辱,親臨鼓勵同胞的鬥志。身藏不露的龍雲,唐繼堯並不知道他學過武術,當然不會期望龍雲去雪恥。龍雲此時又吃壞肚子,正鬧腸胃炎;但是,眼看這位法國大力士真要贏了,又在同學的鼓勵下,自己也想想並非什麼開山師傅,祇不過是講武堂一名學生,輸了也算不了什麼丟臉,贏了倒可一雪東亞病夫之恥。龍雲不是披掛上陣,而是脫下軍裝,祇穿襯衣及長褲、腳登草鞋,跳上擂台,比出架勢,要跟那位法國大力士比劃一番。那名法國大力士看到龍雲個子矮矮,不過一六歲的人,怎能敵得過又高又壯的洋人呢?誰知這「小個子」的武術精湛,用快速的躲閃,避了人高手長的法國拳師的拳擊,龍雲又人小手短,無法擊中那大蟲的要害,祇好當機立斷,用掌切那大力士的手臂。一掌下去,猶如中了大刀一砍,臂部生痛,麻木不仁,近於癱瘓。法國大力士因此提出抗議,說龍雲以暗器傷人。龍雲當然不服,脫下襯衫及軍人長褲,祇有一條汗褲及一雙草鞋,要求再戰。法國大力士祇好勉力再戰,誰知龍雲一舉腿,一隻草鞋從法國大力士的頭上飛去,大力士不知來了飛刀還是什麼?龍雲便趁勢向大力士衝去,拳頭及身體的力量,就把大力士衝得人仰馬翻,倒在擂台上,久久不能起身應戰。

龍雲被判為贏家,觀眾的掌聲和吆喝聲,震驚四方。唐繼堯的雪恥之心,真是高張到了極點;這位隨時都以漢家兒郎自勉的南天一柱,不能說不是喜出望外。可是,當時的龍雲,雖然打敗洋人,卻非常靦覥的往人群裏鑽,不向在場的大人物唐繼堯去表功,更增加了唐繼堯對這名不起眼的講武堂學生的重視。說者謂,這場比武便是唐繼堯重用龍雲的遠因。事隔半個多世紀,龍雲以中國武術擊敗洋拳師的故事,還普遍流傳雲南民間,對一點一滴滙成的民族自尊心來說,中國武術戰敗洋拳法就是一個中國文化自有所長的證據。當年正是東西帝國主義侵臨我國的最強烈的時期,也是留洋學生越來越看不起自己文化,全力橫加否定的時期。龍雲打敗了老番之舉,便成了一種喚醒國人的興奮劑,對龍雲個人的事業,對民族魂的喚起,都有好處。

十、開始靠近權力邊沿

龍雲不過是講武堂的學生,雖然在擂台上擊敗洋人,還是要依照軍制,畢業後下部隊服務。龍雲被分發在昭通獨立營,營長是劉發良。龍雲初任少尉排長,繼而升任中尉排長。就在這時,龍雲的驛馬星動了;但是,他並不知情。因此,我又必須從頭說起。

當年跟龍雲、盧漢一起下四川敍府求發展的漢人鄒若衡,三人被謝汝翼帶回昆明之後,龍雲進了雲南講武堂,盧漢還小,後來也進了講武堂。鄒若衡被謝汝翼帶到昆明之後,加入國民黨,追隨東川人徐采臣輜重營長送械彈入貴州。這就是武昌起義之後,唐繼堯在蔡鍔主持的軍事會議上,被推為雲南北伐軍總司令,出兵應援武昌起義,因南北議和而作罷。唐繼堯順機做了貴州都督,鄒若衡以「雲南人」的關係,做了唐都督的副官,階級是中尉。後來鄒若衡以學歷不行,送入貴州陸軍講武學堂「混資格」。這時,國民黨已看透袁世凱「有異志」,發動「二次革命」。黔督唐繼堯當時奉到兩個指示:袁世凱教他去重慶打熊克武。蔡鍔教他對老袁陽奉陰違,實際去支援熊克武,響應「二次革命」。誰知「二次革命」被袁軍迅速撲減,袁大頭稱帝願有信心,便將蔡鍔調京,以除邊患,調唐繼堯回任都督,殷示懷柔。鄒若衡也就隨唐軍回滇了。

鄒若衡祇是未畢業的貴州講武堂學生,隨唐軍回到昆明,未能派上用場,祇好教授武藝,因為他也是精練武術之人。一九一五年一月(民四)唐繼堯突出榜文招集有武功之人一百人,在考場唐繼堯親睹一名十六歲的孩子,拳腿虎虎生風,頗為驚異,問孩子是「師傅何人?」並得知孩子為鹽商(富有)高峻峯之子,名叫高小峯,是向鄒若衡學的武術。唐繼堯的目的在問小孩的師父是誰?準備用作保鑣。唐繼堯既知鄒若衡的底細,便任他做自己的貼身中尉副官。到了民國五年(一九一六)初護國軍出川之時,蔡鍔一定教唐繼堯割愛,把這名武術高強的中尉副官鄒若衡交給蔡鍔隨軍帶走。唐繼堯徵得鄒若衡的同意,祇好放走了鄒若衡。但是,唐繼堯總是面有不肯之色,鄒若衡算是聰明,當即告知他的好友龍雲的武術還勝他一籌,便將鄒若衡、龍雲、盧漢三人由謝汝翼於民國元年由川帶滇的經過,告知唐繼堯,唐繼堯曾親眼看到龍雲擊敗法國大力士的一慕,對龍雲頗有好感,便去電昭通獨立營,火速征調龍雲回昆明。據說龍雲是騎馬上昆明,連續跑了四百公里。鄒若衡把經過情形都告知龍雲,二人便晉見唐繼堯,誰知唐繼堯見龍雲個子又小又黑,很不欣賞,便把龍雲安排在副官處,由副官長馬為麟照顧龍雲。馬為麟真像蕭何一般,對龍雲照顧有加,龍雲才幹下去。如果馬為麟也漠視龍雲,龍雲可能蹬不住,走往何方,就很難說了。

說雖然這樣說;但是,唐繼堯的確認為龍雲確有才氣,便把新成立的近衛大隊,依古名稱為「佽飛軍」,交由龍雲去率領。龍雲先任大隊附,因失隊旗大隊長被槍斃了,龍雲便陞任大隊長。這支佽飛軍(近衛部隊)成立之時,正是護國軍反袁世凱稱帝勝利之時,唐繼堯的地位自然很高。但在護國軍內訌中,唐繼堯出走香港,後來到廣州去擁護孫先生,並任以高職位。可是,這位同盟會出身的唐繼堯,卻離開廣州,以政情複雜為由。但不管大局如何,龍雲卻跟定了唐繼堯。唐繼堯違背廣州孫先生意旨,不參加北伐,龍雲也從廣西的柳州,發兵回滇,龍雲從此走入權力圈內,反而是參加護國軍那些老將都成唐繼堯手下敗將,龍雲也就在滇軍之中樹立了新的權威,便與他在廣西南寧守城,在雲南江那戰敗老將范石生有關。此後便是唐繼堯的沒落,龍雲的代興了。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十九期;民國78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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