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與長湖

作者／段克昌 

石之形狀甚多？有所謂石峯、石海者；狀似龍虎，即謂之為石龍石虎；狀如人馬，即謂之為石人石馬；至石林一名，在歷史、地理上，則向不多見。有之，亦遠不如雲南之雄奇偉異。雲南石林位於路南縣東北境，峭石林立，綿延數里。矚目觀之，有如老樹參天，高薄雲霄，儼然一片樹海，千形萬狀，極盡造化之神奇。晨昏朝夕，風雲煙霧，環繞其間，一若仙人之凌虛而立，使人有疑真疑幻之感。倘臨而賞之，則光怪陸離，形勢之優美，氣概之磅礡，罄竹難書，不惟藝林名家無以繪其真容，即以之攝影，亦甚難悉收鏡頭。此誠天造地設，以供世人瀏覽之奧境也。

石林一地，過去因僻處山野，交通不便，遊客鮮往，致其仙境勝區，在歷代名人遊記中，均未曾有所提及。又以其地每當離亂災荒之年，常為盜匪盤據，縱有聞知其奧勝而欲一遊者，亦多裹足不前。清季咸同年間，回匪之亂，回酋率匪數百人，盤據此地，慘殺漢人，出沒不休。岑毓英（岑為岑春煊之父，後官至雲貴總督）時宰宜良，兼署路南，率兵督勦，回匪敗亡，宜路兩縣，民賴以安。自是而後，石林名勝乃漸為世人所熟知，因其交通並未改善，是以遊客仍甚少。民國十二、三年間，滇省頻遭匪患，石林又為土匪出沒之地，燒殺掠奪，據此以為巢穴，經數年之進勦，始告平息。在此一時期內，天生奇景，不為文人名士題詩作賦之所，竟成土匪之大本營，殊為可惜。幸而民國二十年以後，政府倡導路政，修築路南陸涼公路，石林離公路不遠，時人以其地堪供遊賞，乃接一小道以通之。交通一便，遊客大增，數千年埋藏人間之奇景，至此乃得以顯露於世人之前。及至抗戰時期，更成為國際知名之旅遊名勝。豈天之設此奇景，顯晦有時，亦數也夫！

余宜良人，路南係屬鄰縣，且與石林只隔三十餘公里；聞石林之名已久，心常嚮往之，只以公務在身，無暇一遊，時興浩歎！民國三十年後，抗戰事急，騰龍失守，危及滇西，余時任昆明行營兵站總監，兼長雲南省田糧處，友人蔣夢麟，梅貽琦諸先生，以余為路南鄰縣人士，多次相約往遊，均未成行者，實以責任在身。無暇計此。三十四年抗戰勝利，乃邀好友由夔舉、白筱松、王吉甫、庾晉侯諸人，同遊石林，藉申慶祝勝利之悃忱，並遂多年擬遊之積愫。是年秋九月，由昆明乘車出發，到達石林，已午時，在茅亭中午餐（此地尚無旅舍，只友人楊竹菴建有茅亭一座，能容遊客五六人，作為休息之所）；午餐後，即循通道，進入石林，實地遊覽。石林內部，亦僅有一小道，可通往來，中有一寬敞地，殆不過數十尺而已。舉目仰視，大有一線天之概，其間怪石環立，其雅秀者有如嫩笋沖霄，扶遙直上，大小不等，長短無定，以高至二三十尺或三四十尺者為最多。其雄偉者則如將士執戈，縱橫搏殺，氣概非凡。沿途所見，至神至奇、至妙至絕，余無以名其形、狀其貌，惟覺賞心悅目，歎為觀止而已。聞遊人興濃，往往欲窮盡底蘊，以快其心目者，在深入之後，每多迷失方向，如入五里霧中，莫辨東西；但危岩峭壁，奇景天成，雖有迷人之幻境，而好奇之士，則愈增其前往之勇氣，不達成窮遊目的不止。尤其詩人雅客，更欲藉此機會，以頻添其胸懷中別有天地之境，而縱橫其揮毫寫韻之能事。是以此行庾晉侯、白筱松、王吉甫、由夔舉四人遊興均甚濃，蓋彼等皆滇中名士，且長於詩文，惟由夔舉為前清翰林，年近七旬，苦於步行，尾隨其後。余等攀石登岩，汗流氣喘，行履維艱，險阻弗顧，勞苦弗計，一心一意，必欲將石林全境，探討無遺，但人雖勞頓，而沿路玩賞，幾掘盡石林之奇妙，此遊誠不虛行。迨至金烏西墜，天色將晚，乃興盡而返，折回宜良，在舍間下榻。余為東道主，設宴歡待，席間飲酒賦詩，均以石林為題，不拘體，不限韻，各抒所見所知，相互吟詠，極盡一時之樂趣。諸人傳觀評判結果，以由夔舉先生七言律詩一首及白筱松先生洗溪沙詞一闋為最佳。余託入送往石林鐫刻。大陸淪陷，當時各人詩稿，未能隨身攜出，無法記憶，深表遺憾！不審由白二先生佳作已勒石否？如已勒石，遊人讀之，必贊賞不巳；勝地佳作，兩相輝映，更可互為生色也。

路南縣除石林之偉大壯麗外，在縣之東南方約三十華里之尾則村一帶，復有石人石馬，雖不及石林之奇妙，然其景色特殊，區域遼闊，亦頗有一寫之價值。其地石人石馬數達萬千。綿延百餘里之廣，橫貫路南陸涼兩縣，遍佈山閒，或數石成一組，或個別矗立，遠遠望之，有戴盔者，有騎馬者，有揹鑼鍋者，有操長矛者，與野外行軍頗相類似。相傳元朝末年，明太祖起兵江淮，將元順帝逐同塞外時，蒙古之梁王正盤踞雲南，因被明軍隔斷，不能退回蒙古，後明太祖派傅有德、沐英、藍玉三將，率軍南下進勦，梁王派兵迎戰，一夜之間，人馬十餘萬，盡化為石，明軍遂長驅直入，逐梁王於西藏邊境。民間相傳如此，其事雖屬荒誕，亦見當時人心之思漢也。

尾則村後約里許，有一長湖，風景絕佳，因地處偏僻，寂寂無名。抗戰期間，經人發現，旋以公路暢通，爭相傳告，遊客絡釋不絕，遂成名勝。湖週圍約五六華里，作狹長形，以是得名。並有一丘陵，突入湖內，成半島狀。

湖畔綠草如茵，松林密佈，復有怪石矗立，參差錯落，點綴其間，益增幽美。怪石之中有一石屏風，高約二丈，寬可四五丈，遊人每至其下，即依屏小憩。湖水澄澈晶瑩，色如碧玉，清風過處，蕩起萬千漣漪，非常美觀。魚羣往來咂喋，悠遊自得，愈使坐臥草地欣賞之遊人，心曠神怡，如遊太古之春。惜乏人工培植，又缺舟楫，使遊客不得蕩舟湖上，頗感美中不足。湖之四週皆山嶺，林木葱龍，濃蔭蔽日，其中復多紅葉樹，春芽捲紫，秋葉披丹，呈天然一幅畫景。每當朝曦初上，夕陽晚照之際，湖光山色，氣象萬干，月夜遊賞，更覺興趣無窮。萬籟俱寂，四野無人，耳目所觸，惟松風水月，頻添無限詩情畫意。抗戰時，余曾耳聞其名，惟公務囑身，未能親臨遊賞，勝利後始得一償夙願，當時會借橡皮船一艘，泛遊湖上，流連數日，大有樂不思歸之概。

石林長湖以及尾則村石人石馬之勝，自抗戰而後，交通改善，遊客增多，兼以地近昆明，凡至昆明者莫不前往盡情一遊，因而石林之名益彰，長湖之名日著，而尾則村之石人石馬，其勝景之騰播，更毋庸論矣。滇中氣候溫和，四季咸宜遊覽，以昆明之西山金殿黑龍潭勝景，大理之點蒼山洱海名區，而襯以石林長湖之奧域，在此三角形地帶之內，到處風景皆足使人流連。故余嘗有雲南宜為國際觀光區域之擬議。現大陸淪陷，已二十載有餘，每憶故鄉名勝，春城草木，不免看花濺淚，聽鳥驚心，黯然神傷！但祈早日光復大陸，重返神州，再臨勝地，一睹舊日風光；更盼將來政府選定石林長湖一帶與昆明大理諸邑，加以建設，作為國際觀光地區。能如是，則老懷慰藉，莫可言宜矣！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四期；民國63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