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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軍解圍錦州紀──東北戡亂之最後一戰──錦州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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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達人

錦戰州役,關係國家前途:蓋錦州不幸於彈盡援絕,主力部隊犧牲殆盡之際而告失陷,長春、瀋陽迅即棄守,林匪傾巢入關,傅作義不戰而降;從茲國勢日蹙,大陸同胞,盡關入鐵幕。

一、戰前局勢與林匪實力

衛立煌任東北剿匪總司令後,不僅不敢存有發展進取之意圖,更是縮短防線,祇守瀋陽、長春、錦州三個據點。各據點相隔數百里,以鄭洞國將軍為長春指揮所主任,指揮曾澤生、李鴻兩軍。以東北剿匪副總司令之一范漢傑將軍為錦州指揮所主任,指揮盧濬泉的第六兵團,及部份直屬部隊。第六兵團,原係第一集團軍改褊,因防區調整,范既須坐鎮錦州,祇好將久鎮錦州的孫渡將軍州為熱河省政府主席而調離,兵團司令官由第九十三軍軍長盧濬泉升任,副司令官一以楊宏光中將原任,一以剿總參謀長趙家驤兼任。軍長一職,由副軍長盛家興升任。第二十二師師長龍澤滙及軍部參謀長董漢三升了副軍長。董缺以第二十二師參謀長殷開本升代。殷缺以該師第一團團長鄒谷君接充。鄒缺由副團長王鎮偉升抵。龍澤滙的師長缺,調第十八師副師長李長雄升充。我奉調第十八師副師長兼參謀長,以軍部人力輸送團團長章學舜接我的團長職務,以軍務處長何象堯補章缺。章曾對我說:「達人,我接你的事,責任太大了,稍有差失,難逃同事的譏評和長官的責備。」我問他此話從何說起。他說:「我向司令官請訓時,司令官說:『我知你與李達人交情最深,所以調你接替他。第三團不論平、戰兩時的一切表現,都是全軍的模範,希望你接任後,好好把持,不要有損李達人所得的成果。』你想,這責任不重嗎?」錦州戰役,章負了重傷,官兵沒有一點同情心,反說他指揮不當,錯失戰機,致不能達成任務。並說:「本團在李團長領導時,攻必克,守必固,友軍四十九軍全垮了,本團單獨擊潰共匪,完成任務。別的部隊不敢出門邊,我們一個營離團八、九十里外掃蕩而獲致圓滿戰果。章團長來負責,便使我們遭受挫折。」實則那次責任不能全怪章。

我調十八師時,向盧將軍請訓,盧將軍說:「本軍現在的副師長,以楊劍秋筆下最好,反應也快,但患了重聽又是幕僚出身,帶兵缺乏經驗,戰時難負全責。趙思齊才能平常。瞿琢不求進取。保如光表面敷衍。他們將來都難負師的責任。所以先將鄒谷君調二十二師參謀長,你調十八師,歷練歷練。」

錦州由孫去范來,部隊也另行調動,守阜新的第二十師調防義縣,守朝陽寺、金嶺寺的第十八師調防錦州釆機場,軍部由義縣移錦州。五四、九三兩軍相處甚洽,而衛立煌到錦州視察時,范漢傑請將五四軍調離錦州,駐防葫蘆島;致錦州兵力單薄,影響不小。

衛立煌之「孤點」,「斷線」、「棄面」的「最高指導策略」,正符合了共匪的希望,不論從任何方面講,共匪最怕我們「合」,「合」則無懈可擊,形成堅強無比的力量以抗敵,進而消滅敵。所以匪希望我們「分」,並極盡一切卑劣詐偽手段,使我們自行分裂,以支解我們。匪對我們的公私組織,社會團體,政府機構,無不如是。但我們沒有以「合」來對付他,相反的還自己「分」了力量;一個戰場分為幾個戰場,一個整體的東北分成三個不能互相應援的獨立據點,致遭林匪各個擊破。

林匪的兵力,至民國三十七年,已發展成野戰軍十二個縱隊,相當於十二個軍,第一縱隊轄四個師,第二縱隊轄五個師,餘各均轄三個師,計四十五萬人。其後備部隊如軍分區、獨立旅、縣支隊等,亦在四十萬人以上。另外有匪熱冀遼邊區程子華、李運昌等部,約十五萬人。裝備則得自日本六十萬關東軍的全部,根據五十六年十月二日二十時半,蘇俄軍事觀察家維涅夫的廣播詞中,有關蘇俄當年在東北交與共匪的武器、彈藥、物資一節,是這樣的:「蘇軍指揮部,立即把所有武器、彈藥全部無償的交給中國人民解放軍,共轉交了七十多萬技步槍,一萬四千多挺各種機槍,一千八百多門大砲,七百多輛坦克,大約九百架飛機,將近八百座彈藥和軍用物資倉庫,以及松花江內河艦隊的艦船;從此,中共人民解放軍的裝備方面,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迫擊砲數量增加了一倍,步槍和機槍增加了兩倍,大砲增加了三倍,彈藥則增加到二十倍以上。」

二、兵力部著

三十七年秋初,林匪彪積極圖犯錦州,除以第十二縱隊及兩個獨立師看牢長春,以第三、第五、第十、第十一、四個縱隊牽制瀋陽外,親率第一、第二、第四、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等七個縱隊,及兩個砲兵師,約近三十萬人,經彰武、新立屯、阜新一帶,向義縣以北地區集中。程子華、李運昌匪,以一部牽制承德石覺部外,主力約十萬人,亦加入作戰。

當時錦州指揮所的兵力,為盧濬泉的第六兵團,及指揮所直屬的一個重砲營、一個戰車連、一個憲兵連。第六兵團實際上祇有盛家興的第九十三軍三個師,及原屬六十軍建制楊朝綸的一八四師。楊師前在海城、梅河口兩度犧牲,兩度重新編成,其戰力均遠遜九十三軍。至新八軍沈向奎部,係緒戰開始,才倉促編成,訓練裝備,都很差欠。

錦州地勢,受醫巫閭山及松嶺的餘脈俯瞰環視,大、小凌河貫穿圍繞,形成東北高西南低,略帶傾斜的小盆地。有北寧鐵路的貫穿,有錦古鐵路的交會,北面的義縣,憑控錦古、大通兩鐵路的交通,東北的溝幫子,係聯繫營口的要站,西南的錦西葫蘆島,係遠勝營口的唯一港口,南面則瀕遼東灣,為大、小凌河之出口,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明末洪承疇在此戰敗被俘,明朝不旋踵而亡,其關係的重要,可想而知。錦州周邊的地形,亦以北面的白虎屯、配水池為最重要,蓋能俯瞰、控制錦州的整個市區。次要者,為西北的靠山屯、涼洞屯,以及正擔任運補瀋陽、長春的飛機場。東面的紫荊山,雖可瞰制錦、義間的交通,但對錦州市區的威脅不大。南面的團山、椅子山雖最近市區,但再南數十里,即為遼東灣,無形中成了死地。由於上面的地形環境,預想共匪進犯錦州,必是由北而南,既便於大兵團之集中運用,又利於各方面的運送補給,進攻退守,可隨心所欲;祇要奪取一、二據點,即造成洪水決堤,一瀉千里之勢,使守者無法防堵。若由南而北,則為背水進攻,萬一失敗,撤退不易,必致全軍覆沒,為用兵之大忌。故錦州防禦,採北面為重點,以九十三軍的第二十師王世高部扼守義縣,以第二十二師李長雄部守白虎屯、配水池、靠山屯、涼洞屯一帶高地及燃料廠,以第十八師景陽部守飛機場西部高地及女兒河、大力山。並在二道河子、頭屯子、大魯屯、帽兒山、觀音洞、懶漢山等地設警戒陣地。新八軍沈向奎的暫五十四、暫五十五、第八十八等三個師,則分守南面的團山、椅子山以及罕王甸以東一帶高地。第一八四師為總預備隊,控制於北大營,並向雙羊店方面警戒。這些陣地上的每一機槍的位置,都經盧濬泉將軍詳細視察,親予指正過。陪他視察陣地的是盛家興軍長和我。我當時剛由第二十二師第三團長調升第十八師副師長兼參謀長。冀熱遼邊區副總司令唐雲山中將也同著視察過兩次。

三十七年七月初,共匪強徵民工,漏夜趕修大通、錦古兩鐵路及公路。我將此情報轉報指揮所後,指揮所的批駁是:「共匪專以破路為手段,而非修路,所報不確。」某日,在歡送孫渡中將的宴席上,我對九十三軍副參謀長柴以楷上校說:「我的情報是千真萬確的,指揮所批駁不確;共匪確實是修路,不是破路,且是逐漸向義縣、錦州搶修,請你多同指揮所聯繫,希望上面特別重視這個問題。」過了幾天,我提出一個建議:「請在大凌河西岸,設三個營獨立據點固守,並用騎兵巡邏聯繫,以監視東岸共匪,及防其偷渡。」這個案,原是由本師師部報出,但在軍部開會討論時,第一個持反對意見的,竟是本師師長景陽。理由是:以現時情況,一個師都不能單獨據守一個據點,何況以營為獨立據守單位。徵詢抽調兵力時,各師長都不同意。說實在的九十三軍的這兩個師,此刻已無法抽兵去負此責了。總預備隊的一八四師勉可抽調,但盧濬泉將軍又不放心他們能擔此責任。結果,這個方案便被擱置。

八月下旬,守義縣的王世高師長電報:「共匪約萬餘,己竄抵阜新西南之土默特左旗及北票之間,似有繼續南竄企圖。」本師也獲得共匪在大凌河東岸,及石山站以北地區蠢動的情報。指揮所判斷是:「匪無大企圖,目的在搶秋(搶刦秋收)。」

八月二十九、三十日,匪第六、第八兩縱隊,由大凌河東偷渡成功,三十一日,佔紫荊山西北高地,及葛王碑一帶,截斷我錦、義交通。軍部抽調本師第三團尹龍舉部,第二十二師第三團章學舜部,及軍直屬騎兵團王耀雲部,由二十二師副師長瞿琢指揮,在薛家、二屯之間部署陣地,與葛王碑之匪對峙。我不同意這種用兵的舉措,以電話問柴以楷,柴此刻已調兵團部參謀處長,因參謀長安守仁少將調新八軍暫五十五師師長後,其職尚懸,很多事都以參謀處長為商談對象。我說:「從前我建議在大凌河設點守備,大家都反對;現匪已過河,就應乘其立足未穩,迅採攻擊行動,將之擊退,確保錦、義問之交通,才是上策。為什麼瞿琢在薛家、二屯間與匪對峙不動,這種處置,我真不明目的何在!」柴答:「這是遵照指揮所的指示而行動;你知道,我們上面還有指揮所啊!」我說:「你應向指揮所多多建議。」他說:「我也感覺這個問題很重要,最好你報告司令官。」電話接通,盧將軍首先說:「剛才柴以楷報告我,你的意見很好,不過,以兩個步兵團為主的兵力,向五、六倍兵力的敵人採攻擊行動,絕無致勝把握。」我說:「以現在部署在薛家的兵力,當然不夠,應多抽一點。」盧將軍說:「你知道的,除一八四師外,已無兵力可抽,而一八四師的戰力又有限。」我說:「應該令十八、二十二師除警戒部隊外,全數集中;並通知義縣王師長,留一個團守備,親率主力,協同北攻部隊,兩面夾擊,必可將葛王碑之匪殲滅。」盧將軍說:「那有放棄陣地,向匪攻擊之理!萬一共匪急圖錦州,我回師不及,豈不中了共匪誘我離防,襲取錦州之詭計嗎?」我說:「兵貴神速,祇要計畫嚴密,行動迅速,縱使共匪有襲取錦州的企圖,也使他達不到目的。在我預計,十八、二十二師,三個鐘頭可以離開陣地,八個鐘頭可以到達預定的攻擊準備位置,休息一夜,拂曉全面開始進攻;祇要各方配合良好,八個鐘頭即可結束戰事,然後再各同原防。據各方情報,錦州周邊,尚未發現匪踪;就算已有發現,我各警戒部隊,也可支撐兩天的時間。」盧將軍說:「依你所說,當然成功的公算很大,不過,部隊行動起來,就不如你的預料;這種行動,還是過於冒險!」我說:「作戰就是冒險,策萬全者無一全,此時不冒險,爾後想冒險恐不可能了。」盧將軍突然說:「你即刻到我這裏來。」我自駕吉甫車到兵團部,盧將軍已在兵團部門口等著說:「我們去見范主任。」見了范主任,盧將軍將我的意見陳述,我又再作補充說明,范主任說:「太冒險了,我們的重點在錦州,不能輕重倒置,萬一錦州有了問題,怎麼得了!」現在回想,若我不是當時的年齡,或另換一人,也不會有此建議的。因我自葫蘆島登陸以來,即脫離師部軍部的指揮,單獨作戰,行動不受限制,常常窺破敵情,大膽冒險,建立了預想以外的戰績,深獲上級的信任,成了習慣所致。

三、第二十師殉國

共匪於三十一日,完全佔領葛王碑,及紫荊山西北高地後,強迫民眾數萬,協助構築工事。九月四日,工事搆竣,乃以第六縱隊南向扼守,第八縱隊轉向義縣,配合第七、第九縱隊及兩個砲兵團,合圍猛攻。從此時起,義縣守軍第二十師,即陷於孤守無援的苦戰之中。錦州方面,根本抽不出解圍的兵力,連挽救該師命運的方法,也都想不出了。大家的心情是沉重的,盧濬泉將軍的心情更加沉重。蓋以義縣若失,錦州郎立遭攻擊;而他的第六兵團主力部隊九十三軍,祇剩兩個師了。我個人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因二十師第一團,是我親自訓練,由越南回國率領出關,先後收復大石橋、農安、通遼,及熱南歷次掃蕩,同生共死,患難有年;通遼收復後,我才調二十二師第三團,將職務交由副團長趙振華升代。此時,眼睛雖看不見他們奮勇殺敵的行動,而腦子裏則時時浮現出擺在敵火下的屍體,與埋葬在戰壕裏的忠骸。王世高師長每天都有電報告戰況,傷亡的數字,也隨著電報的次數而逐漸加多。九月十七日,奉到總統 蔣公給盧司令官轉王世高師長的嘉勉電,中有「孤軍奮戰,十有餘日,東北大局,尚望弟等支撐。」這電報轉達王師,並通令各部後,士氣受了很大的鼓舞,官兵們都說:「總統時時都關心著我們,我們的犧牲,是有代價的。」然而,以有限的戰力,與血肉的身軀,怎能長期抵禦無限的攻擊,及猛烈砲火的摧殘!我方死一人,即減少一人的戰力,共匪則源源不絕的補充。二十師終因彈盡援絕,傷亡慘重,於九月二十日十七時,電訊中斷,消息不明,判斷義縣已陷匪。

九十三軍第二十師的全部犧牲,義縣的淪陷,以錦州的立場與力量,是無法挽救的。自九月四日起,林匪以三個縱隊,近十倍於我的兵力圍攻開始,即註定了該師的命運!因為第一、敵我兵力太過懸殊,守軍絕難苦撐取勝。第二、錦州防守的兵力尚感不敷,絕無法抽兵解圍。唯一希望,是該師多挺住錦州大門一些時間,使內部多有充分的準備。也就是希望以二十師的犧牲,換取錦州會戰的勝利。豈料一竟成相反結果,錦州的九十三軍,去了三分之一,大大減低防守的力量。

當義縣失守前兩天│九月十八日,錦州西北的帽兒山為匪襲取了。這個陣地的位置,尚突出於警戒陣地之外,標高也高出附近各地很多。盧濬泉將軍率領我們視察地形時,他就說:「此山距主陣地雖遠,但形勢重要,應特別加強工事的構築。」爾後,軍部命二十二師副師長趙思齊上校率領軍部工兵營及輸送團的一部,前往構築工事中,匪第一縱隊的一個師,利用青紗帳(未收穫前的高粱)作掩護,兩個鐘頭的猛烈砲火,狂打猛衝,構工的徒手官兵,傷的傷,亡的亡,不傷的,也祇好迅速脫敵;於是,帽兒山就這樣丟了。

帽兒山失去後,指揮所對匪情的判斷,又作了一次修正。以為一、匪方的兵力,不僅是攻擊義縣的第七、八、九三個縱隊,及扼守葛王碑的第六縱隊,說不定還有加倍的兵力。二、義縣守軍十餘日的英勇犧牲,可能已到彈盡糧絕,傷亡慘重,難於苦撐的階段了。在共匪的想法,則是圍攻義縣十餘日,雙方傷亡都重,現在義縣已是垂手可得,若錦州有重兵解圍,必將前功盡棄。襲取帽兒山,一可牽制錦州的兵力,二可俯瞰、控制機場的行動,更可作為進攻錦州的有力據點。共匪的想法,百分之百的實現了;指揮所的判斷,也百分之百的正確。但范、盧兩公,既無移山倒海的道行,也無撒豆成兵的法術,日坐愁城,惕慮焦思。范公急電瀋陽增兵錦州;盧公則電會各部加強工事,並諄諄告誠各部說:「戰死在自己的掩體內,不是目的,更不會成功;要將敵人完全殲滅在自己的掩體外,而保全陣地,才是目的,才算成功;所以要加強工事的構築,講求殺敵的技巧。」

九月二十一日,指揮所命一八四師楊朝綸師長率該師(除警戒雙羊店者外)五五○、五五一團反攻帽兒山,傷亡千餘,攻擊受挫,奉令就地防守。是夜由第十八師抽下一個團增加該師,由九十三軍副軍長董漢三少將指揮督導,於二十二日再度反攻,官兵忠勇奮發,冒著敵人的猛烈砲火,三度衝鋒,終因敵眾我寡,犧牲過大,董亦負傷,未達目的而退。蓋昨日攻擊未成,匪又漏夜增兵,其第一縱隊四個師已全數抵達,參加作戰之故。二十三日,北面及西北面全線警戒陣地,均遭受共匪攻擊,為我守兵擊退。二十四日,匪仍向二道河子、頭屯子、大魯屯、懶漢山、觀音洞之線攻擊外,並以第六縱隊進犯薛家、二屯,激戰一晝夜,將匪擊退。二十五日,匪第八縱隊增援,再度進犯,戰況異常激烈,我空軍野馬式戰圖機飛臨助戰,被傷五架,第二十二師第三團團長章學舜負傷,騎兵團長王耀雲率部迂迴,猛襲敵後,不幸受傷被俘,官兵傷亡頗重,副團長李連堂率部突圍,亦負重傷。二十六日起,我主陣地之白虎屯、配水池、靠山屯,均遭匪砲猛擊,我亦還擊。但我砲兵火力遠遜匪軍,我軍僅第十八、第二十二兩師各有一山砲營,軍部有一重砲營,指揮所有原屬砲十三團的一個營外,其餘都是步兵團的八二、六零迫擊砲。共匪除了每縱隊按軍的編制配置砲兵外,尚有兩個獨立砲兵師,師長之一為李撫華,其火力大過我方八倍,他可以制壓我,而我則制壓不了他。我方的砲兵發射不到十分鐘,匪的砲彈即如雨點般的落下,我的砲位變換稍緩,便有被毀的可能。並且匪在廣大的區域內,可以任意選擇陣地發射,而我則祇有固定的幾個位置,變來換去,都在錦州市區,逃不出匪的觀側。匪可以隨時集中數百門砲的猛烈火力,打我一個點,我方守軍,全憑工事的強度,與官兵的堅強急志而苦撑苦守。

四、激烈奮戰

從九月十九日起,開始電請瀋陽增援,一直盼到九月二十七日,空運到一個砲兵營。二十八日運到四十九軍七十九師二三五團的兩個營,二十九日,又續運到一個營又一連後,共匪的砲彈,已落到機場跑道上了。從此時起,飛機即不能降落,機場已失去效用。原因是共匪襲取帽兒山後,即在該山設觀測所,用長射程砲控制機場跑道。此種砲,是共匪第一次使用,所以超出了在事先的匪情判斷與陣地構想。其實,以他獲射的彈數判斷,這種砲也祇有兩門而已。然而這兩門砲,便成了錦州的致命傷,不把它消滅,援兵便無法再來。唯一的方法是將之炸毀,恢復機場的使用。為了達成這個任務,空軍出動偵察,由北平起飛的重轟炸機,兩度釆臨帽兒山投彈,也沒發生效力。指揮所股下獎令,祇要炸毀這兩門砲,官兵連升三級。但這兩門砲究在何處?犧牲了十多名偵查人員,沒有得到一點結果。全憑判斷,認為該砲陣地在帽兒山的西比老虎溝附近,或在懶漢山與觀音洞間的鞍部後方。於是由九十三軍獨立團長楊子青負責這炸毀任務,楊係錦西虹螺峴人,地形頗熟,由本師選概官兵六十名,歸其統率,一連三夜,雖也炸死了些匪兵,我亦犧牲過半,最後一夜,楊團長也負傷了,祇有達到擾亂襲擊的作用,匪砲的踪跡,仍一點也沒有得到。

自九月二十三日以來,共匪的攻擊重點,始終指向白虎屯、配水池、靠山屯的二十二師陣地,守軍傷亡,已逾半數,為彌補該師戰力,於十月五日,將第十八師第三團尹龍舉部撥歸該師指揮,接替北大營、火車站、及其以比一帶防務。原在大力山獨立固守的第十八師第一團的兩個步兵連,也歸還建制,交防給由瀋陽空運而來的四十九軍七十九師二三五團派隊接替。十月六日拂曉,大力山即遭攻擊,砲聲震天,煙霧迷漫。我即以電話詢問本師朱、安兩團正面情況,均答以正面尚平靜。惟朱德裕團長說:「大力山可能要丟,所幸我昨天交防了。」我說:「話不是這樣說,你認為你的部隊換下來是幸事,我則認為是不幸;如果不換防,馬發慶、常進先兩連一定挺得住,除非他們傷亡殆盡。」十三時,槍聲沉寂了。十五時,證明該地棄守。大力山失陷,女兒河所受威脅甚大,又因兵力不敷,祇好自動放棄。從此時起,西面已成了袋形缺口,然至錦州陷落,共匪仍未敢進出此袋形陣地之中。

十月七日拂曉起,第十八師主陣地│飛機場西北面高地,也正式展開激烈戰鬪,埋設地下的電話線概被擊斷,除師、團間可以通話外,團、營、連間完全不通。我即向朱德裕、安永松兩團長說:「此時兩位應離開團指揮所,到戰況最激烈的營連陣地上去,既可直接指揮督導,又能振奮軍心。我也要即刻去看他們。」此時師長景陽,則守在師部,一面與軍部連絡,一面督飭醫務人員,迅作處理傷兵的準備。我到了第二團的兩個連陣地,敵砲彈與機槍彈仍密密而來,工事部份被毀,多人滿身泥土,輕傷官兵,仍在原地繼續發射,毫無因傷而退的意圖。重傷的,則稍稍退後,有臥於掩蔽部的,有在交通壕內慢慢向後爬行的,擔架根本運送不及,陣亡者,則暫露屍原地。看對面的共匪,在我機槍火網之下,一波一波的倒下去,即被擔架搶運而走,其擔架之多,有如羣蟻蝟集,其搶運之快,直似鷹隼攫物。兩相比較,深感團衛生隊有修改編制之必要。後來,才明瞭共匪擔架編成以及搶運快速的情形。原來,共匪將四十至五十五歲的民眾一律編為擔架隊,四人自備擔架一付,每擔架負責運送傷兵一名及屍體一具,至後方指定地點交付或掩埋後,取得證明,算是完成這次戰役的任務,可以回家,各自耕作,等第二次作戰,再奉召赴役。若是「運氣」不好,運不到傷兵及屍體,則半年一載的歲月,八百一千的里程,始終要跟著部隊跑。他們為了交差完任,早日回家,所以打起戰來,自動羣奔砲火激烈的所在,往往一個傷兵,或一具屍體,竟有兩三付擔架去搶運;動作快的搶著就走,動作慢的,祇好等第二個了。所以共匪的傷亡再多,戰地也毫無停留,士兵看不到傷亡的景象,內心便無慘烈、恐怖之感。我方則一個團的衛生連,有擔架二十四付,戰事激烈時,祇夠一個連的運輸,未受傷的士兵,眼看左邊躺著傷兵,右邊陳著屍體,其心理的影響,精神的打擊,是可以想見的。

是日,激戰至十五時,將匪擊退,各團傷亡約二百餘名;輕傷的,自動到團指揮所包紮後,仍留團擔任較輕的任務,重傷的由擔架慢慢抬下,初步處理後,再往後送。未傷人員,都自動加緊修補工事,加強掩蓋。他們由拂曉到薄暮,沒有吃飯,祇喝自己水壺裏的水。他們不是不餓,而是敵情、責任,使他們暫時的忍受罷了。

五、突圍計畫未決

十月八日,匪仍繼續向我進攻,猛烈程度,與昨日無異,而官兵的沉著應戰,則勝於昨日,這是可喜的現象。我與二十二師師長李長雄通電話,知該師傷亡甚大,由槍砲聲中,也可聽出該方面戰況更為激烈。十六時,聞高橋方向,遠遠傳來砲聲,以電話詢問兵團部作戰科長李善,答以「現有六十二軍軍長林偉儔,率該軍兩個師,及五十四軍的兩個師,東進解圍,先頭已過塔山,正向高橋攻擊前進中。」是夜,該方面砲聲隆隆不停。但至九日一時起,砲聲漸遠,漸趨沉寂。八時,指揮所召集高級人員開緊急會議,參謀長李汝和將軍提出一個方案,大意是:「昨夜錦西解圍部隊,在高橋、塔山間,損失甚重,已退回錦西;瀋陽西進之廖耀湘兵團,尚徘徊在巨流河、興隆店之問,遠隔五百餘里,更難望其如期解圍。指揮所擬放棄錦州,向錦西方向突圍,並通知錦西派他有力部隊,兩面夾擊高橋之匪而殲滅之;爾後,或固守錦西,或回師規復錦州,另視情況而定。」此案提出,首先發表反對意見的,是第六兵團參謀處長柴以楷。該員口若懸河,大講理論原則,不顧實際環境,並列舉戡亂戰例,謂:「張靈甫突圍而全部敗亡,李仲華突圍也遭同一命運,楚溪春守大同完全成功了。此刻若突圈,同樣是亡!堅守下去,才有生路。」李也不反駁他的意見,范主任的決心動搖了,乃詢盧濬泉將軍:「濬泉,你的意見如何呢?」盧將軍答:「我以主任的意見為意見,主任決心突圍,我們集中力量打出去,主任要堅守,我們堅守下去。」這回答是非常適宜的,因提案人是范的參謀長,反對者是他自己的參謀處長,主持者既不堅持己見,他自己豈可越俎代庖!大家沉默不發一言。范主任說:「我打電報請示,各部隊還是作今晚突圍的準備。」請示結果,奉命死守至十一日,即可解圍。以當時情況,若執行突圍方案,當然是以第十八師為先頭突擊部隊,第二十二師早已犧牲過半,且不易脫敵,當然為掩護的棄置部隊。預想突圍結果,第二十二師必全部丟光,第十八師可能犧牲一半以上,新八軍及一八四師可望保全,重砲山砲也將全丟,但總比後來的完全毀滅好多了。

既奉令死守,則防務必須另行調整,飛機場既早已失去效用,則其西面陣地,得失己無關宏旨。於是將新八軍暫編五十五師安守仁部接替九十三軍第十八師朱、安兩團防務。朱團調守鐵路大樓、兵團部大廈及郵政局,安團守舊城及燃料廠,師指揮所也移近郵政局地下室的兵團指揮所。新八軍的暫五十四、第八十八兩師則向右緊縮,將椅子山及其西南村落交一八四師接替,團山交四十九軍七十九師二三五團接替。在當時,完全是死守的打算,各守各的據點,不僅沒有戰略頂備隊,團營都沒有一兵一卒的預備隊了。

自飛機場失效以來,補給即告斷絕,守軍彈藥消耗、枯竭,是最嚴重的威脅。每日雖有一、二架次飛機空投,每一降落傘僅降下砲彈二至四枚,或因裝箱不良,落地受損,不能發射;或因風向關係,飄落敵陣。是以空投一日,不敷二十分鐘消耗。較之共匪,以四套大車(東北常以三、四馬挽一車,每馬算一套,每車載重一千公斥)二千餘輛,由四面八方運補而來,其優劣形勢,可以概見。

六、團長五亡三傷

連日以來,共匪對二十二師陣地的攻擊,有增無已,官兵傷亡的數字,與抵抗的時間成正比。第二團團長王重基陣亡,人力輸送團團長何象堯奉令率部填補,亦負重傷。十月十一日,是防守屆滿,預期許以解圍之日,也是共匪攻擊最猛的一日。單是配水池我一個加強連防守的陣地,匪集大小砲五百餘門,猛轟五小時後,更十數次的猛衝,守軍全部戰死,陣地失陷,團長王鎮偉抽得步兵二百人,親率反攻,旋即陣亡。營長段忠凜於責任之重,激於復仇之切,更奮勇猛衝,全部壯烈成仁。民國四十年,本人在滇緬邊區游擊時,見仰光一親匪的中文報紙載有匪一副團長自述其攻克錦州配水池陣地經過中之一段:「敵軍配水池陣地,自稱為錦州的坦能堡要塞,經我人民武力,集中大小砲五百餘門,五個鐘頭的猛轟,一個師分團輪流衝鋒,雖最後祇剩了七百餘人,終於攻下該陣地。陣地上尚餘守兵七人,仍發揮其頑固的、野蠻而瘋狂的獸性,繼續向我人民的部隊射擊,我們不忍傷害,而活捉了他們。」事後三年,由共匪的招供,更證實了當時戰爭的慘烈情況。

配水池陣地之爭奪,敵我雙方,均各得一明顯的啟示:我方認為共匪決心攻取的目標,不惜花費十倍的代價,而也有此代價可花;我方要失去一個據點,必須守兵全數戰死,而也無兵力可資收復了。共匪方面呢?認為強攻任何一個堅固的據點,祇要有足夠的兵力、械彈、時間,一定可以達到奪取的目的;不過,犧牲一個師,才奪下一個加強連陣地,付的代價實在太大了,若將北面據點完全奪取,非犧牲十五個師不可!如是,則南下兵力,已消耗三分之二;且久攻不下,時間拖延,使廖耀湘兵團按時到達,其前途更不堪設想了。又因我錦西方面解圍部隊受阻後撤,判斷錦西一時不能集結有力部隊解圍。乃除仍繼續攻擊第二十二師陣地外,並向暫五十五師陣地進攻;同時以其第一縱隊會同原在高橋阻援的第四縱隊,大膽冒險,向南迂廻。十三日,守機場西面陣地的暫五十五師第三團團長楊應琦陣亡,副團長王鑑負傷,全師傷亡過重,於十八時放棄該陣地。

同日十二時,共匪迂迴部隊,突然佔領團山,七十九師副師長某(忘其姓名),大受盧濬泉將軍斥責,然已於事無濟,徒增恩怨而已(據聞,盧將軍被俘後,匪尚未查明其身分,經該副師長暗告,而將之嚴管)。本來,盧將軍對友軍、朋友,非常客氣,對自己屬下,一點不放鬆,過去,曾是他的朋友、屬下問的人對我說:「寧做他的朋友,不做他的部屬。」盧將軍之斥責該員,實也情非得已,所幸是友軍,若為他的部屬,必被槍決無疑。

七、計救長官脫險

匪佔團山後,即以團山為據點,一夜的集結部署,十四日拂曉,大舉向我進攻,八時,突破我戰前新築的南面城垣,進至瓜市,砲聲及炸彈聲密如砲彈倉庫之爆炸,完全掩蓋了機步槍聲,硝煙塵土,彌漫空際,如愁雲愁霧,籠罩市區。此時,不僅無一兵一卒可資抽調堵截,而各據點之交通連絡,都告斷絕,埋設的電話線路被擊毀,無線電話也聽不清楚。匪突進市區後,一面圍攻兵團部、鐵路大樓、火車站。一面向北竄犯,由第二十二師的後面突入其陣地。自飛機場方向突入之敵,則圍攻燃料廠、舊城。戰況之激烈,為余生平所僅見;而各據點官兵犧牲情形,亦無法獲悉。十二時,北大營方面電報,第十八師第二團代團長陽藩陣亡;白虎屯方面電報;第二十二師代團長張志信陣亡;爾後即無電訊,各據點是否存在,祇有聽槍砲聲來判斷了。

十四時,盧濬泉將軍命侍從副官李大年,率衛士排將范漢傑主任夫婦由其指揮所中央銀行地下室,護至盧將軍的指揮所郵政局地下室來。盧將軍悲痛的說:「我們二十餘年來,受領袖的愛護培植,領袖將錦州交給我們,現在情況如此,何以對 領袖!何以對國家。這指揮所,就是我二人的墳墓了。」范潸然淚下。前面說過,第十八師的指揮所,已移近兵團指揮所,此刻營連各自為戰,無法統一指揮,所以我得以抽身到兵團指揮所,探詢如何應付此凶險情況。我聞盧將軍言,即勸慰道:「剿共戰爭,不是以錦州一戰為最後結束,我們的責任,也不是隨錦州之戰而終止;如果是,我們當願主任和司令官成仁,我們做部下的、也不願偷生。但是剿共戰爭是長期的,要直到共匪完全消滅才終止。共匪一日不滅,我們責任一日未完。當然,照司令官的想法,兩位是名垂竹帛了,但於剿共戰爭,不惟不有助益,且是國家的損失!此時國家需要的是忠貞將領,領袖需要的是誠信幹部,我們部下,更需要明智的長官,領導我們繼續奮鬪。請千萬不要從成仁著想。」盛家興軍長面對著范、盧兩公說:「李副師長的話很有道理,但要有妥善的脫敵辦法;否則大家祇有死在這裏,決不能被俘受辱。」我說:「你們脫敵的辦法是有的,挑選部份隊伍,護送你們突圍出去。現在比較完整的,還有朱德裕團的李芳營,我去挑選八、九十人來,掩護你們由南城突出。兵力大了,目標太大,行動不便;小了,達不到任務。南面是匪突進的方向,匪不防我們由此方向突圍;且南面瀕海,匪也無多兵攔截。我在此作最後支撐,我多撐一時,你們便可走遠些,祇要你們能安全脫敵,我們的前途是有希望的。」范、盧兩公沒有表示。盛將軍:「就照你的意見去準備吧。」我由交通壕到朱德裕的團指揮所,對他說:「司令官要由你選九十名忠勇士兵,編為三個小隊,多帶衝鋒槍,選一幹練的連長指揮,在他身邊服務。我在此等著,準備好,由我帶去,如來得及,讓他們吃飽了飯。」我將這部人員帶到郵政局地下室的一角就地坐下後,將任務告知,並指示行動要領。最後,特別鼓勵他們說:「今晚這個任務非常重大,范主任及司令官的安全,完全交付你們;你們都是司令官十年以上的老部下,司令官信賴你們,我更信賴你們,你們團長不選別人,而挑選你們,就是知你們能挑得起這付重擔。這是你們貢獻最後力量的機會了。」全體一致表示說:「請副師長放心,我們一定用我們的生命,護送主任、司令官到安全地帶。」十八時,范主任夫婦、盧司令官、盛軍長、景師長、王有春團長、桂協華上校等,在戰況混亂激烈,射向無定的狀況下,離開指揮所,由交通壕中摸索,突出南面城垣,沿著團山東側的深溝,於十五日十八時許,到距錦州四十里的娘娘宮。再十餘里就可到海邊,用小舟可到葫蘆島了。此時身邊的九十名士兵,祇剩七、八名了,不幸遇上共匪的後續部隊,在無力抵抗之下而被俘。桂協華上校於數日後即逃脫,他們被俘的時間、地點、情況,都是桂對我的口述。

八、最後支撐

指揮所是戒備很嚴的,沒有特殊任務,不得進入。自范、盧兩公離開後,內衛人員撤除了,一些辦理業務的徒手人員,向此擠進來,我的衛士張洪高在出口處不許他們進入。我說:「讓他們進來,他們手無寸鐵,何忍他們被敵彈傷害。」兵團部參謀處長柴以楷,偕九三軍代參謀長殷開本來,便問:「司令官在那裏?」我答:「他和軍長去巡視朱團,現在可能在朱的指揮所。」他們看當地情形及當時狀況,當然不相信,且已料到盧將軍已脫敵。柴以楷滿腹牢騷的說:「平時什麼事都要我辦,夜半三更,要辦急要事件。餵我一把草,擠我一盆奶,此刻不擠奶,便丟棄我這頭老牛。」我說:「此時此地,說這些做什麼,你如九號早晨不反對突圍方案,何有今日!」他說:「我豈敢反對,是參謀人員的意見具申,決定在乎主官;你好像把失守錦州的大帽子往我頭上戴。」我說:「我是何身分地位,有何權能使你戴這帽子,不過就事論事而已。」殷開本說:「別說了,給我們出個主意吧。」我說:「孔明向張飛問計,太笑話了。」柴變的非常快,滿臉堆著笑容說:「敵人殺到面前了,軍師將要束手被擒,究竟怎麼辦呢?」我說了四個字:「個別脫敵。」

白虎屯、靠山屯、凉洞屯、燃料廠等處,已不聞槍砲聲,似乎該方面的戰事已結束。火車站、鐵路大樓、舊城、中央銀行、兵團部、郵政局,仍在激烈抵抗。二十一時許,有飛機一架,臨空以無線電話連絡,我將各據點情況見告,為了穩固一時的人心,及范、盧兩公的安全,不敢說他們已突圍了。地下室刻已擠滿徒手人員七、八十,指揮所早已失去指揮作用。朱德裕團長進來見到我,我將范、盧兩公突圍的事暗告。並說:「我們兩人,作最後的支撐,此地情況不對,份子複雜,你到兵團大樓指揮,我到這上層指揮。」於是,我們分手。郵政局上層的守兵,是朱團一個連,及特務團的一小部,我沒有看到連長,也無法普遍看到他們。排長普朝俊,是民國二十四年雲南第一次征兵,我親自驗收、訓練過的老部下,突然見到我,黝黑的臉上,浮現出驚奇喜悅的神情。因在此時期,他的營、連長都與他失去連絡,生死不明,而我突現在他面前。他張開嘴,許久才發出音來:「副師長,你……」我拍拍他的肩膀:「堅持下去,我不離你們。」此時,匪距我僅百餘公尺,機步槍不斷射來,但對我的危害不大。我由堅固的牆壁鑿通的槍眼發射出去,每發必中。有時用照明槍榴彈射出一、二發以照視情況,見匪兵在一死角內,以六零砲九門作近迫射擊,始悟其夜間射擊,集火的確實。我方也無法消滅它,任它濫射。雙方又堅持了三、四小時,匪對這座堅固的建築物,仍啃嚙不動。十五日零晨四時,見匪隱隱向後移動,射擊也大見減緩,這是匪用砲兵轟擊的前奏。衛士張洪高暗對我說:「我們乘此時離開這裏,爾後絕對能安全離開錦州。」我不置理。他走近普排長說了幾句,普來對我說:「副師長,請你離開這裏。」我說:「我不能在這時離開你們,這是我們同生死的時候。」普說:「你在這裏,又不能挽救錦州,我的良心上,還要負擔你的安全;你離開了,可以減輕我的精神負擔,好讓我專心對付敵人。」我想也是道理,於是離開了他們,仍摸索到地下室出口的交通壕中,爬行三百多公尺,走近一棟半塌的瓦屋,空無一人,祇有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體,及一些半倒燒焦的房舍,二人佝僂著身體,沿著這破瓦頹垣,走了約七、八百公尺,到我任團長時團部住過的宛中書家,他由地窖口走來將我拉下地窖,合家歡悅的說:「團長,你老福大命大,平平安安的到我家。」宛的母親說:「你老就在我家安心幾天,絕不礙事,等平靜平靜,設法送你老到安全地方。

十五日十三時,槍砲聲沉寂了,由九月一日開始的錦州戰役結束了,錦州便走入一個魑魅魍魎的世界。

九、戰役檢討

錦州作戰經過,外間少有知者,一般全憑揣側、臆斷,作不負責任的批評。站在軍人的立場說,不論你有天大的理由,校有守住錦州,就是過失。視就筆者個人觀點,忠實而客觀的作一番檢討:

⒈就軍事的型態說,我們當年的戡亂戰爭,是單純的軍事戰,而共匪已是總體戰了。我們是人民第一,處處顧到人民的生存利益;共匪則是軍事第一,將所有的人力、物力,全用在作戰上。例如:我們在錦州缺糧,政府得先撥發麵粉給平、津各大學的學生;共匪則首先籌足軍中所需,老百姓的米、麵、大豆、蔬菜、猪、羊;盡往前線送。我們空軍空投彈藥,為顧慮民防的被損,常投離市區較遠而飄落敵陣;共匪則對他作戰有不利的房屋,即刻拆除或燒光。我們的青年壯丁、學生,可以逃避、延緩兵役;共匪則將適齡壯丁編成正規軍及後備民兵,對逾齡及不適齡的則分編運送像、擔架隊、少年先鋒隊、兒童團、老人隊,婦女有前線慰勞隊、後方工作隊、救護隊,縫紉隊、炊事隊等,由以上事實,敵我戰力大小、強弱,不言可喻了。

⒉敵我兵力多寡,也太過懸殊。錦州、義縣的守軍,共計七個師,其中三、四個師,人數、訓練、裝備,均惑不足,以數量說,連指揮所、兵團部的直屬部隊,後勤人員在內,尚不到八萬人,戰力又不平均;共匪則有四十五萬人,超過守軍五、六倍。且共匪能集中所有兵力打我一點,我則不能集中力量予打擊者以打擊。如匪以三個縱隊、兩個砲兵團攻義縣,我們不能使錦州唱空城計而去解圍。最初匪在義縣錦州間佔領陣地,我建議錦州守軍暫離陣地,先行擊退該敵,范、盧兩公均認係輕重倒置,太過冒險,本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設想,也不足為法。這也證明守者兵力不足的痛苦。

⒊汪我方情報,不能深入,且判斷錯誤。當林匪彪已統率七個縱隊南下,我方尚無所獲;他已發動民工修路,而我則判斷為破路,他己大舉進犯義縣,我方判斷是匪無大企圖的搶秋行動。這是過失之一。話又說回來,即使判斷完全正確,且已知匪的兵種兵力,行動目的,照樣還是要失敗,因為我方的兵力,祇有匪的六分之一,打光了,就沒有了,而匪的補充,則源源不絕。

⒋犯了逐次使用兵力的錯誤,是過失之二。匪佔了帽兒山,指揮所命楊朝綸於九月二十一日,率兩個團反攻,未果;二十二日又增一個團反攻,傷亡更大,未達目的。原因是匪已漏夜增加一倍的兵力了。若我第一天即用四個以上之團反攻,我相信該陣地可以攻下。攻下了該陣地,則匪砲不能控制機場跑道,瀋陽援兵能來,雖無多大力量(運輸量太小),戰事也可拖延幾日。不過,當時確實抽不出四個以上之團反攻,除非第十八師暫時放棄陣地,第二十二師祇留一個團固守,然而又太過大膽冒險了。

⒌決心不堅,是過失之三。十月九日凌晨,指揮所已知解圍無望,決心放棄錦州,就應該向錦西突圍。可惜受了好談理論的幕僚人員所動搖,致失去突圍的機會。

⒍解圍行動太遲緩,是錦州失敗之主因。廖耀湘統率五個軍西進解圍,徘徊於巨流河、興隆店問,日行不足十華里,坐視錦州兵盡力竭而敗亡。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十六期;民國75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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