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與雲南山海經

沈徑瞻

芙蓉萬仞削中天，摶捖乾坤面面懸。

勢壓東溟日半夜，天連北極雪千年。

晴光西洱搖金鏡，瑞色南雲列彩筵。

奇觀盡收今古勝，帝庭呼吸獨為偏。

──徐霞客登雞足山絕頂所吟東日、北雪、西洱、南雲四觀詩

一、徐霞客生平檔案

徐霞客名宏祖，字振之，霞客為其別號，江陰梧塍里人，生於明萬歷丙戍，而卒於崇禎辛巳，享年五十六歲。方其幼時，即器宇軒昂，聽慧過人，就讀師塾，便能過目成誦，搦管成章，及年漸長，更博覽史籍及輿地誌與山海圖經，並搜羅古人逸事，廣見多聞。但少時應試，鬱不得志。嘗言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豈以一隅而自限，其母亦以男兒志在四方勉之，遂摒棄塵俗，肆志於名山大川，於是著芒鞋，負行囊，歷數萬里，衝風雨，冒寒暑，探幽踏險，垂三十年，足跡遍歷大江南北及閩奧滇黔與百蠻荒僻之區，所記遊蹟，計日按程，質實精詳，描寫物態，文詞雅麗，所經歷之山川，莫不辨其源委脈絡，一一詳記，對向來之山經地誌有謬誤者，則釐正之，如所著盤江考，江源考，騰邊說略，永昌誌等，均鑿鑿可稽。我國西南多山，往昔交通不便，自霞客遊記公諸於世後，世人始知西南區域之廣，山川多奇，遠過中夏，霞客實為揭秘之第一人，其遊記之所以能流傳後世也。乾隆四十七年刊行欽定四庫全書簡明書目史部地理類，納入霞客遊記十二卷，亦以該書之有益於學術治道，而獲此殊榮。惟據悉霞客遊記原有六十卷，今之所刊不過六分之一，餘皆散失，而幸存者僅為浙、閩、湘、粵、滇、黔部分，而其中滇遊時間最久，遊程最廣，勝景最多，記錄最詳，故其遺著更值寶愛也。

二、徐霞客眼中的雞足山

雞足山在賓川境內，自古即為佛教勝地，山形峭拔屹立如一幅萬仞蒼崖圖，頂聳西北，尾掉東南，高懸天際，令人神往。雞足三距，向前伸出，其東南支自絕頂東互，屏立空中為羅漢壁、獅子林、點頭峰、九重崖後脊；中支由羅漢壁下墜而止於大士閣；西支自東而西突，其脊稍坳如馬鞍，故以馬鞍嶺名之。四顧山勢，重重迴合，叢林靜室，處處中懸。仰眺則一削萬仞，不見其頂，俯視則下峻拔，深不見麓。崖路逼窄，攀援上下，令人神飛目駭，飄飄欲墜。雞山勝景處處，如絕頂萃觀日、觀雪、觀海、觀雲之四觀，為海內所獨有。其他如華首重門、太子玄關、羅漢絕壁、獅林靈泉、放光瑞影、浮屠綰勝、瀑布騰空、傳衣古松、古洞別天等之奇絕，美絕、幽絕，皆天造地設，故稱靈山。霞客滇遊期間，曾兩度造訪，其遊記亦至雞山而止，並留雞山悉檀寺修誌，三月而誌成，麗江太守遣輿從送歸江陰故里。霞客在逝世前，曾語其子妃曰：吾遊遍靈境，頗有所遇，已知生寄死歸，亦思乘化而遊，更無所堅礙耳。

三、點蒼山下的崇聖寺與蛺蝶泉

點蒼山為我國三大橫斷山之一，屹立於大理縣洱海之濱，山有十九峰，橫亙南北，比肩連袂，高插雲表，峰多積雪，溶泉東注洱海。蒼山前後共峰兩重，東峙者為正峰，而形如筆架者最高；西環者南從筆架、北從三塔後正峰分支西夾，臂合而前，湊為石門，樹叢其上，水嵌其底。山麓有蛺蝶泉，上有樹大合抱，泉簌根汨汨而出，清冽見底。泉上大樹，每當四月即發花如蝶，鬚翅栩然，酷似生蝶，又有真蝶千萬，連鬚鉤足，自樹巔倒懸而下及於泉面，繽紛煥彩，蔚為奇觀。蒼山第十峰之下，有崇聖寺，寺前三塔鼎立，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層，為唐代開元中所建，與西安大雁塔齊名，有鐘樓與三塔相對，鐘徑丈餘，厚盈尺，其聲聞可八十里。鐘後為雨珠觀音殿，觀音立像鑄銅而成，高三丈，鑄時分三節，肩以下先鑄而銅已完，忽天雨銅如珠，信眾掬而鎔之，恰成其首，神話流傳，至今香火不絕。大理亦有四觀，即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與雞山絕頂四觀媲美矣。

四、昆陽里仁村魯玀寨的天然石城

里仁村在昆陽北山之下，與海口村遙相對峙，而海口村即滇池之水出峽中貫成河匯入螳螂川之處。里仁村東面山崖間，樹木叢蔭，有龍泉出其下。村西山多蹲突之石，下多崆峒之崖，石城尚在塢西嶺上，其下亦有龍泉。嶺頭峰石湧起，有若卓錐者，有若夾門者，有若跌坐之龕，架板之床者，千姿百態，碩大笨重，如象群列隊盤坡而上，又墜壑而下，向東西南北四面環列成郭，北面有石窟曲折，一石當關，下覆成門，可由出入，圍郭之中，廣可百畝，是即所謂之石城。石皆青質黑章，迴異他山之石。由石城東眺海口，明鏡漾空，西視窪底，綠疇一片，靈境天成，奇幻莫測，惜里仁村為魯玀族，不通漢語，石城又莽蒼無路，闃無人煙，雖有勝景，而知者甚少也。

五、永昌（今保山縣）城東落水寨的大小落水洞

永昌城東數十里，有村名沈家莊，其地大山壁立，西來諸水，為山所阻，不見流向，詢問土人，乃知有大小落水二洞，在大山懸絕處，騰躍之水，忽透石穴下墜，其聲轟隆，深不可測，此即所謂之小落水洞。至於大落水洞，則在東南十餘里處，由此處登嶺，經天生橋下落水寨，迂折後迴，見一大川破石門東出，盤曲北來，至此嶺東麓，即猛衝入峽，懸溜數丈，匯為一潭，東崖為門，高十餘丈，闊僅數尺，水從潭中急入，其勢甚沸，若飲之入喉，汨汨而進，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狀態。聞此二落水洞下洩之水，在山腹中匯為一流，在山背面百丈之下洶湧而出，其神奇不可窮詰也。」

六、騰越（今騰沖）的大滾鍋│硫磺塘

硫磺塘在綺羅鄉南十餘里半個山下，有小溪自綺羅鄉來，循峽東注大溪，崖下有廬舍為硫磺塘村。遙望峽中數處，蒸騰之氣如濃煙捲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近溪處煙勢獨大者，有池大四五畝，中窪如釜，水貯其中，其色渾白，從下沸騰，作滾湧狀，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高且數尺，蔚為奇觀。溯小溪西上，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上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有如鼓風爐煽煙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聲如虎吼，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上坡百步，坡間煙勢復大，環崖之下，平沙一團，中有孔數百，沸水齊躍，亦如數十人鼓煽於下，四旁之沙亦熱，久立不能停足。騰沖位於死火山區，溫泉處處，而硫磺塘為其中之翹楚也。

七、滇省位於雲貴高原，高山巨川，縱橫境內，奇景之多，不勝枚舉，其中膾炙人口者，尚有昆明西山之險峭，山上寺殿樓廓，前瞰滇海，後倚危崖，全收山水之勝。金殿、黑龍潭、筇竹寺，群峰環拱，林壑幽邃，唐梅宋柏，山茶杜鵑，各擅勝場。瀘江三洞（今之瀘西阿盧古洞），洞分三層，瀘源之水湧於下穴，成為暗流，洞內遍佈鐘乳石柱，繽紛窈窕，美不勝收。路南石林，怪石森立，鬼斧神工。騰衝城西之跌水崖，高數十丈，大盈江水墜空而下，飛沫倒捲，遙灑人衣，聲聞數里，勢極雄壯。寶峰寺林壑深秀，懸崖絕壁，一削千仞，鑿崖為梯，險峻無比。洱源海深數丈，水色澄瑩，有琉璃光，水從海底噴出，如貫珠連璧，結為柱幃，上躍海面尺許，從旁遙觀，水中之影千花萬蕊，噴成珠樹，粒粒分明，絲絲不斷，山海經所謂靈海耀珠是也。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0期；民國89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