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壽──祝李拂一先生百零六嵩壽

金沙

攤開稿子提起筆，心情如此愉快；愉快到有點急迫感。因為要寫的人物是一百零六歲的李拂一先生，免不了的，內容必涉及與長壽有關的人和事的問題。先說筆者自己是一九二二年出生，算起來比李拂一先生小廿一歲；李拂老至今仍勤於整理舊作，而我這樣的「小子」卻已相當懶惰，許多時候，想瀟灑也瀟灑不起來。當前我認識好幾位年紀與鄙人不相上下的女士先生們，都比我樂觀瀟灑；我常從這些朋友們身上尋找健康之道和享受人生的良法。

前此不久，接到一冊由台北海運寄來的《雲南文獻》第卅四期。未打開包裝，先欣賞拂老百零六歲壽翁端正有力、認真的墨寶。驀然之間，我感覺到和自己一般瘦小的李拂一先生很高大的出現在眼前。進一步想，人瑞的記憶與幽默使人佩服，五體投地。我的住址「是隆康灣披博二巷」，康灣有間佔地很廣，包括天主堂在內的修道院。拂老多年前來過，此番壽星寫的「曼谷是隆修道院路琵琶二巷卅三之十九號」，當看到修道院路琵琶二巷這個路和巷之有意義，和準確時，悠然為之發笑，由衷佩服敬仰。當然正面還有清楚的英文住址。凡事由小見大，李拂一壽星就是一生謹小慎微的人。

在去年寫的（一生那有真閑日）拙文中，我曾透靈：拂老與筆者相識達六十年，算是忘年交也可以、是前輩器重自己也行。而數十年魚雁來往不絕，且時有其著作或其他好書贈余。因此之故，此番要透露點拂老虛心謙遜的做人風格；二○○○年初，拂老來信中有這樣一段

……「去年十一月十三日，弟九十九歲，此間同鄉會為做百歲紀念，日期定在十四日，九十九歲多一天算為百歲。弟對於生日，一向平淡以度。九十歲時，同鄉會總幹事準備至日邀同鄉祝壽，弟乃先期避往曼谷。此次同鄉會一定要舉行，幾位老鄉賢一再為言，不便過事違拗，乃要求勿設壽堂，不收賀儀」等語……

近期收到的《雲南文獻》卅四期中，有多幀拂老參加同鄉活動的照片，以放大鏡細心瞻仰，拂老依然神采奕奕，一派學者風範。按拂老著作極豐，早被尊為傣學研究先驅，在世界民族研究論壇享有極高聲譽，渠去年予余信中，尚稱：

……仍照常秉筆清償文債。……自己訂下來的還有近廿件，包括《寮史記年》、《思芽舊事》、《西雙版納方物談》、《議政點滴》及《河曲答問》等，有寫了三分之二的，也是不了緣。

百零五、百零六歲的拂一先生尚且秉筆不停，神采奕奕，這是給所有「古稀」或「耋耄」者之一大鼓舞，我自己一想到愈來愈貪懶的情形，便覺得慚愧，同時頓生振作之心。而近些年來更是見書必翻，但「一目十行」，只求看個大要，也算一樂；將拂一先生的著作、信函以及老者所贈書籍陳設於眼前，「我思故我在」，是鼓勵也是鞭策。真的是「人生那有真閑日」。

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話是：「活到老學到老」；學什麼呢？答案是學做人。而生為一個人，以中國傳統的人生哲學來說，儒家的「仁」（忠恕）即最高的人格是也。而「仁」的這個人格標準，透過長期修養，習以為常，致伸延到壽歲。所謂「仁者壽」，即人格與生命的相連。台北段榮昌者頌李拂一先生「仁者壽」文中說：

凡是一生立德行仁者，都獲享高年。吾人隨便舉任何一位壽翁壽婆，觀其一生歷史，都是仁德之人。他們一生言行，從不傷害人，無人恨他們，所以一生不遭橫禍；他們一生專做好事，澤被人間。故受人敬愛，因之仁者壽也。

固然余未曾直接向拂一先生詢及養生之道，但從其言談舉止、書信往來及著作精神中已獲益不淺。壽翁的形象就那麼一表斯文，從不發怒，不與人爭，講話慢條斯理，手不釋卷。單憑這樣的修養，就已是一般所難修持的了。何況先生不貪名利，生活簡樸，事事為別人著想。長壽之道，似乎非常簡單；但這簡單卻不易為，淡泊寧靜的人生，似乎非人人所能做到。

拂老五年前慶百歲生日時，曾由雲南同鄉學者申慶璧先生撰（李鄉長拂一先生期頤壽序）謹摘錄開頭一段以供讀者參考。

吾滇雄踞雲貴高原，天高卿雲爛，地厚物華新，一時有四季之象，一地聚八方之珍；位雖處國家西陲，而遇國家急難，遂轉為民前鋒。洪憲變政，首揚護國起義之大旗，抗日殲敵，贏獲越南受降之榮光，其最顯著也。究其致此之因，蓋由於我滇傑出之士，鍾地之靈，惟純厚堅毅，勇為人之所不敢為；有廣闊胸懷，容人之所不能容；慣登高望遠，智言人之所不敢言，旅台鄉長李拂一先生，其典範也。

筆者有幸結識拂一先生，且多次與談天下古今大事，時獲贈以書籍（包括一部線裝廿四史、雲南備徵志、南詔野史、蠻書校注、明清雲南土司通篡、木氏土司與麗江、南詔大理國史、唐代南詔與李唐關係、華陽國誌校注等）。如果我能好好的鑽研，應該已有所成。但勞碌於生計，又多對小說和散文有所愛好，結果一無成就，真是汗顏之至，萬分對不起長輩。

現居泰國鄉長，已耋耄之年者不少，無不識李拂一先生其人。此間泰國雲南會館組建之前，拂一先生即曾與馬子厚等鄉長時有磋商，一九六六年雲南會館籌備及開館時，拂一先生亦多參與策劃。是以百零六歲之李拂一先生對泰國雲南會館之成立，實乃有功之人。望今後記述同鄉史事者，切莫忘焉！（寫於曼谷）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5期，民國94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