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獵頭族佧佤的一場生死戰──場絕無僅有斬首割頭的血腥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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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石炳銘
前言
本文是由石安武和李如意口述,筆者追記。他倆人是親歷該次戰役的生還者。除佤族①不計外,實際參與該次戰役的總人數共千餘人,其中眷屬及非戰鬥員約百餘人,因為參與者均係平民百姓,並無官方身份或正式組織,執戈作戰者雖有編組,但絕大部份都在戰爭中陣亡,最後生還者不足五十人。石安達是五十人唯一健在的一人,但他在當時年齡尚不滿八歲。對戰爭全盤狀況不可能都知曉,只存有戰場上的驚恐印象。若非石安武和李如意兩人親口詳述,此一愛國反共的慘烈悲劇,勢將淹沒無聞,因為是一場空前絕後的悲壯慘劇,筆者雖在拙作《雲起雲落》一書略有提及,但漏失之處仍多,特再草此文,一則悼念逝者一則留供有興趣者參考。千百人斷頭於斯,都是反共內戰的愛國志士,其悲壯史實應誌於史冊。②
一、野人山並無野人
抗戰時期中國援緬遠征軍第五軍於撤退時經中緬印三國交界之野人山,進入野人山時先有病患1,500人自焚③,其他二萬多人軍民能安全存活者僅約四千人,約一萬五千人則葬身於野人山莽莽森林中,他們並非死於作戰而是喪身於飢餓、疾病或跌入險坡深淵中,是險惡的自然環境所導致。其實野人山中並無野人,儘管有關野人的傳說不少,美國有大腳怪,西藏有雪人,湖北省鄰近四川三峽的神農架高山有人堅稱親眼見過野人,這些傳說都未獲得證實。本文所提到的野佧佤也不是野人,只是未開化的部落民族而已。不過這個野佧佤族與其他部落不同,該族以殺人獵頭為傳統,死在該族刀箭之下的無辜已難以數計。僅在二十世紀中葉就發生過兩次集體屠殺獵頭事件,兩次慘劇都發生在今日的雲南省西盟佤族自治縣。該次是把全村七十多人都殺光,只有一個放牧的少年脫過死劫。第二次就是本文所述的大屠殺,遇害者近千人之多,實際數字並無記載。只知道當時是退入佤寨的軍民超過千人,民眾都是眷屬,男性雖非軍人,除年少者外都參與戰鬥。
二、土共橫行雲南省
民國三○年代後期雲南省三迤各州縣都已淪為土共橫行地區,駐守雲南的中央軍是第二十六軍,軍長余程萬將軍,該軍一個師負責清剿土共朱家璧部、師長石補天全家與我家在昆家人同住。因此各種政治軍事方面的信息都不缺乏。當時各地區都有大股土共在滋擾。朱家璧、余衛民、羅正明等都是當時著名的土共領導人,每股擁眾三、五千人,行蹤飄忽不定,使得軍方難以捉摸。全省中等以上學校都陷入半停頓狀態,因為學生大多數都被共產黨主義的宣傳所迷惑,認為參加﹁革命翻身﹂是光榮的大業。由於土共聲勢高漲,全省行政組織幾乎都已癱瘓。眼看大難即將臨頭,富財力和有遠見者都紛紛外逃,末日現象已很明白。但在逆風中仍有不少不屈不撓的仁人志士,不願與濁潮共流,仍在奮其全力與邪惡左傾濁流抗爭。當初有人認為是不識時務,但等到翻身後,全中國人民的大災難也才開始。
三、瀾滄縣的悲劇
瀾滄縣是雲南省極邊與緬甸接壤,因為是一個大縣,也是一個家給戶足的富縣,更是一個人民擁有槍支最多的縣,因此引來中共的覬覦,很早就派人潛伏於縣內、伺機而動。他們以各種不同身份為掩護。因為都是受過中等教育的份子,在有如文化沙漠的邊疆,也算是奇貨可居的知識份子了。其中最關鍵的一人就是李曉村,他不是本地人,是來自普洱的一個中學生,他自小以行商為掩護,做過教師,也當過非軍非民的自衛隊隊長;也加入過基督教,向美國牧師永文理和永文生學習,牧師以拉丁文字編成拉祜文,李乃乘機學會了拉祜文,後來就成了拉祜文專家。李曉村長期落腳於歉糯城,該地是縣參議會副會長傅曉樓的居住地,憑著李的機伶就成了傅的心腹機要,他乃乘機說動了傅加入土共,終於使瀾滄縣成為被土共控制的第一個全省大縣。
雲南省鎮邊廳(瀾滄縣)位置圖(石炳銘繪)
土共並不直接喊出「革命解放」的口號,而是藉口要保護縣參議會議長免被石土司攻擊,同時派人潛伏在議長家鄉東主小學內,藉教師身份捏造種種假像以刺激議長,使他誤信為真。傅某既然是副議長,自然具有保護議長的義務。瀾滄的土共就有了藉機而起的口實,乃煽動全縣各方人馬箭指募乃土司,就連最反共的26師轄下的193師在鄉軍人也被煽惑協助土共攻擊募乃。土共得勢後立刻翻臉,首先就拘捕了議長,並把他關押在昆明市大牢內。雖有親子和其他家屬住在昆明,但卻從無一人敢去探監。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也無家人或其他親屬敢去看他一眼。唯一去探視過他的人只有募乃土司蕭老夫人,見面時在監者連稱:「悔了,悔了。」同時要求送他一雙布鞋、一罐鹵乳。
四、土司夫人領導抗共
瀾滄縣自土共得勢後,石系三家土司都已家破人亡,土司老夫人被放逐在一處偏遠的小山寨內,領地上的拉祜族不忍「角麼媽」④被放逐,乃主動將她救援出來,拉祜族聯合佧佤族組成聯盟陣線,共擁土司老夫人為領袖,展開對土共的反擊,控制了黑河兩岸大片土地。
時當民國三十九年春節期間,原已遠去緬甸的土司家的老二石炳麟卻率領著六百多人的反共勁旅自西雙版納反攻回來,先在要衝之地酒房擊潰了土共最強的所謂基幹團,緊接著就直趨募乃,與母親率領民族同盟組合會師,人數眾達四、五千人,反共集團聲勢大振,立即展開對土共的撻伐。正激戰時卻招來重迫砲轟擊,砲彈的巨響聲頓時震懾了反共陣營,都認為「解放大軍」已到,對方已將數百萬中央軍都已擊潰,區區民團怎堪匹敵?人人萌生退意,但是全國都已淪入中共之手,已退無可退。唯一可退往之處就只有野佧族的中課和班菁大寨了。何況野佧族還是反共聯盟的盟友呢!因此決定退往中課、班菁。
殊不知野佧族已因「解放大軍」已到來,也知道不能與之為敵。他們是最現實的部落,西瓜偎大邊是該族的慣有作風。因此決定叛離聯盟投向土共陣營。暗中與李曉村聯繫,表達其心意。李曉村大喜過望,自然樂不可支,他又擔心佤族會變卦,乃賄以三千銀圓和同數的子彈,五條水牛再加上若干稻穀和食鹽就篤定了該族的叛離意向。
中科、班菁佤族大寨入口路兩旁的數百棵水牛頭(攝影:石安達)。
五、千人落頭
反共陣營的千餘男女或騎馬或步行,陸續步入中課、班菁大寨,在大寨路口還樹立著歡迎的彩架。殊不知他們正步入不歸路。
當晚平安度過,翌日一早佤族就暴露出真面目,向客軍提出最後通牒,強求全體解除武裝投降,降者不殺。指揮官立即召集緊急會議,研討應付之策。與會者完全想不到佤族竟會出此招,人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來自版納的黃氏兄弟認為已陷絕境⑤,只有照佤族條件投降之一途。指揮官堅決反對,認為解除武裝後必死無疑。黃氏兄弟不改原意,仍主張投降。客軍當即分裂,各照自己的主張行事。氣氛極為恐慌,每個人都了解自己面臨的死亡危機。黃氏兄弟集合願降者約三百人,列隊於村中廣場上,並都卸下武器,靜候發落。對方立即將成堆的械彈搬走,廣場上只剩下已手無寸鐵的三百人。他們原存有一絲活命的希望,萬不料四周突然槍聲大作,廣場上列隊站立的幾百人像木偶般地紛紛倒下。手持利刃的佤族戰士群湧而入,爭著搶割人頭,有尚在喘息抽蓄者也立刻被斬割,幾百人都在噴射著鮮血,廣場上已是血流成河。斯情斯境相信從無人見過。
是攤牌的時候了,村裡村外到處都響起槍聲,處處都是戰場,許多外來者爭相逃命,但是很少有能活命者。佤族早有佈署伏兵,使你插翅難飛。開戰的前半小時內,外來者幾乎已有半數喪生。槍聲、吶喊聲、木鼓聲交響成一片。當地已成混戰場面,敵我界線已難劃分。指揮官已顧不了妻兒,只率領著二十五人的衛士緊護母親邊戰邊走,終於佔據一處高地,憑天然屏障抗敵。他慣用一枝捷克輕機槍,槍聲已由石安武和藍嘉誠⑥兩位隊長辨知指揮官的位置,兩人立即率部馳援。攻抵該據點時莫不大驚,衛士已全部陣亡,唯母子二人則毫髮無傷。只能說是奇蹟吧!
衛士都陣亡後,母子二人合作抗敵,兒子負責使用機槍,母親則忙於裝填彈匣,槍彈用罄後,母親則從死者身上撿來未用的子彈補充,故能持續抗敵,實為不幸中的大幸。
千人落頭於此的孟梭谷(攝影:石安達)。
六、少年英雄
母子雖已得救,戰爭仍持續進行,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剩下的戰士只百人不到。佤族採用火攻,但好在風不從人願,反向佤族陣線吹襲,逼使佤族星散逃命。客軍乘機向東方逃離,不久又被敵人追及,藍嘉誠似乎已失去耐性,率領著所剩無幾的殘兵敗卒反向敵人多處攻去,不幸又被敵方包圍。戰鬥又激烈展開,不久後子彈已顆粒不剩,佤族戰士也同樣耗光了子彈,雙方遂以肉搏互拚,不知藍憑什麼本領,竟然在肉搏戰中格斃了敵人,自身也負傷壘壘,乘空隙掩入叢林中,撕下衣服裹傷止血後,獨自朝土司領地逃離。他先在拉祜族村內得飽進一餐,因為拉祜族都是同陣營的戰友。稍事休息後即乘夜潛入募乃街,在一戶熟人家中得到接納,多天後主人將他送入附近一口石洞內躲藏。不料約二十天後,卻被外出閒遊的土共女兵發覺而遭拘捕。土共首領傅曉樓和李曉村決議要處以死刑,不過仍然需要假裝民意方應將其處死。乃即在募乃街頭召開所謂公審大會公審他。主審就是傅和李,先問他知罪否?他高聲答說:「何罪之有?爾兩人只比我多讀了幾天書而已,有什麼值得驕傲。今天既已落入爾等手中,任割任刮全憑處置,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懼之有。」行刑者依例欲供其最後一餐,被他拒絕,命他跪下,他仍直立不屈。行刑者瞄準其頭部射擊,一代少年英雄從此永離人寰。
藍死後和他後死的石炳麟都被民間盛傳兩人都是神靈化身,是永遠不死的神靈。其他傳說尚多,雖是無稽之言,但也表現了人民的心聲。
英雄不死,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七、落幕
經過三晝夜不眠不休的血拼後,逾千人頭已落地,存活的殘兵敗卒已不足五十人,交戰雙方均已疲憊不堪,佤族自動退兵停戰,所剩無幾的客軍暫得喘息,他們續朝土司領地退走,在交界處一個只有三、五戶住家的村寨內停下來探聽敵情,獲知共軍已佈防於前方,距離此村約十公里。中間則是無人地帶。那是昔年煙會紀會處,是一片草原。家人步行到此後不敢再向前走,因為不遠處就是共軍駐地。一夥人乃踟躕難定。指揮官石炳麟打算乘夜晚朝滇緬邊境突圍光,此意立遭母親否決,他認為結夥而行,必遭土共截擊,唯一安全脫困之策只能分散,個人獨行,要晝伏夜行,避走任何道路,心須踩山越野而走,不可進入村寨,其他士卒則由他率領向共軍投降。此法雖然十分辛苦,但也是唯一較為可行之策。
當晚即採取行動,計有石炳麟、汪文昭、石安武、李如意共四人,都是當時的重要幹部,雖然都已安全進入緬境,不過仍有參謀長個人因誤入土共駐地而遭槍擊喪身。指揮官石炳麟則在跨境時遭土共搶劫,所幸賴他機警,逃過死劫,但也挨了刀傷,休養治療半年後方痊可。
石母自投共後被關押於謙糯,本欲吞金自刎,幸得土共縣領導劉遠東義助而中止自刎之心。後來因中共改變其民族政策而得到寬大處理,是被送到昆明市優處的第一人。儘管受到各種優待,後來仍客逝於昆明,未能回歸故園而度其餘生,相信是她最深的憾念吧!
註記:
①佤族又稱佧佤,其中又分為野佧佤和熟佧佤。前者指保有獵頭習俗者,他們認為用人頭。祭祀神靈是必須的,否則神靈就會降下大災難,人頭多多逾善。後者指已皈依佛教者而言,佛教講求大愛,當然禁殺生。
②這近千人的死者,都是在內戰中為反共而喪身者,是國殤,理應入祭國家忠烈祠。如政府有心,當可比照在中印緬戰區死亡者十萬英靈迎回台灣的方式迎靈來台。以安死者在天之靈,再則也可展現政府關懷之心,當可激勵民心士氣。
③文中所提野人山和一千五百病患集體自焚各節見於國防部史政編譯局刊行之《抗戰時期滇印緬作戰》。
④﹁角麼媽﹂是拉祜族語,是對土司夫人的尊稱。
⑤黃氏兄弟是今日西雙版納猛海縣舊筍村的黃姓家族,長兄黃國楨是當年佛海縣縣長,黃庭珍和黃鳳珍是其胞弟。殉難者就是他兩人,另外尚有年方十六歲的黃天壽也同時殉難。黃氏兄弟遺族現居於台灣桃園縣、台北市等地。
⑥藍嘉誠未婚,筆者僅知他是雲南省宜良縣人。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46期;民國105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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