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五洲大藥房

胡紹祖

往事並不如煙……

在這裡，我把從母親的文章裡、從很有限的史料裡所收集到的資訊再次記錄。

我懷著崇敬和深深的緬懷，為對雲南西藥界做出過貢獻的外祖父以及我的母親李曾賢，

讓流淌過的歷史不要忘記他們……

民國初年起，在昆明市正義路最熱鬧的黃金地段（三牌坊與近日樓之間）─兩廊小銀櫃巷口，有一家兩開間的大藥房─「五洲大藥房」。進門一抬頭，便可看見一塊國學大師章炳麟書寫「譽滿環球」的巨大匾額，藥櫃裡的各種西藥琳琅滿目，非常氣派。店門口掛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牌子，顧客門庭若市、絡繹不絕。三○年代，滇劇著名票友高竹秋先生在他自編自唱的〈道情〉中有「經商不遠來十里，買藥均需到五洲」的句子，不但當年為人傳誦，很長一段時期，在昆明人的茶餘飯後都還津津樂道。

雲南五洲大藥房創始人李兆榮，字仲鏡，生於1875年曲靖縣城李家檯子。父親李蔭谷畢生遊幕，文字書法為時所重。仲鏡早年喪母由祖母撫養長大。讀書非常用功，練就一手出色的蠅頭小楷。二十歲左右到省城，授業於經正書院山長陳榮昌先生門下。1904年（清光緒30年）仲鏡的同鄉親戚孫光庭①奉派送考取公費留學的學生─唐繼堯、顧品珍、姜梅齡、趙鐘奇、趙申、華封祝、饒重慶等─四十餘人到日本進軍事、師範、法政等學校。仲鏡隨孫同赴日本辦理文牘工作。他在日本期間，目睹日本人以彈丸小國而能富國強民，主要由於普及教育、發展工業。也認識到，讀書人如果唯讀死書而不務實，則於國於家都不會有什麼發展。故在日本期間，用心關注日本人的經營之道，立志今後致力於創辦實業。回國後，看到昆明洗澡堂極少，就首先在金碧路金馬坊南側一個大院內，開設一間澡堂和茶館，按日本的經營方法管理。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積蓄了資本。時值清末民初，他發現照相館極少，於是苦學照相技術後，在正義路小銀櫃巷內，蓋了一幢三層樓房，開設了昆明較早的照相館─春影閣。由於照相館當時是新興產業，所以生意極好。

1913年，仲鏡到上海採購照相器材及洗相藥品時，結識了上海五洲大藥房總經理項松茂先生。項先生認為，仲鏡頭腦清楚，精明忠厚，常常帶他去藥廠看看，介紹一些西藥知識。經過一段時間交往，項先生提出擬請他作為上海五洲藥房在雲南的代理人，仲鏡欣然同意。回滇後，在正義路租得潘璞軒家的兩間鋪面，開設了雲南五洲大藥房，填補了民國初期昆明西藥業的空白。聘羅嘉謨為經理，除代售上海五洲藥房的藥品外，還採購上海新亞、信誼、中西、韋蓮士醫生藥局、兜安氏藥房等幾家藥廠，以及香港屈臣氏藥房等各種大眾化成藥銷售。當時昆明西醫西藥事業還處於萌芽階段，只有幾家設備較為簡單的醫院，如法國人辦的「法國醫院」、雲南政府辦的「員警醫院」、英國教會辦的「惠滇醫院」、吳鴻格醫師私人開的「同仁醫院」；西藥房也只有「振寰藥房」、「萬來祥」及「五洲大藥房」。

五洲大藥房經過幾年的努力，積累了資金，便將所租的兩間鋪面買過來，擴建成三層樓房。藥房同時加強了管理；當時昆明慣於吃兩餐，五洲藥房則在晚上關店後，由廚師添做宵夜一餐。每逢過年過節，都把過節的食品送到店員家中，年終有過年獎；每逢春節，店員放假十五天，但晚上必須開店，以解決春節期間醫院和醫生太多休假，病人買藥難的實際問題。平時晚上關店後，派店員在店內臥床值班，店門上留一小窗，偶有夜間患急病的人需要買藥，從門上小窗口懻顧客。當時，在昆明的藥房業享有良好的口碑。

1916年，李仲鏡的表弟鄧和風與墨江人聶定一、四川西昌人劉永安（字錦堂）投股，在南門外三市街教子巷開設「新車世界電影院」。聶定一以房屋折價入股，仲鏡也投入了股本，由鄧和風任經理，劉永安任副經理。影片來源由仲鏡委託上海項松茂代辦，向影片公司租賃，經香港越南運滇。一年後因警察人員隨時挑剔、滋釁，鄧和風不願低聲下氣應付，與仲鏡商量後兩人均退股，頂予聶定一接辦。

仲鏡幼年喪母，由祖母撫養大，對祖母感恩戴德，他的老師雲南耆宿陳榮昌②曾稱讚他：「事祖母如李密之報劉」。仲鏡經商致富後，曾捐新滇幣柒萬元（合舊滇幣三十五萬元，當時吃一碗米線只要舊滇幣四角錢），在家鄉曲靖辦一所「陳情小學」（取晉代李密《陳情表》命名），後改為「文華鎮中心學校」，今「曲靖第一小學」③，請當時的曲靖縣長林景泰籌辦。

宣威人開設「宣和火腿罐頭廠」的浦在廷老先生與仲鏡交情很深。浦在廷除經營罐頭火腿外，計畫在宣威發展林業，經仲鏡認為發展林業對國家對社會有益，欣然投入一筆不菲資金，此事未見效益，只好作罷。

1910年，滇越鐵路通車以後，上海香港運昆明貨物全部海輪運至越南海防，經滇越鐵路運至昆明。抗日戰爭開始後，上海、廣州相繼淪陷，內運的軍用民用物資大量集中海防，由於轉運能力有限，大批物資積壓海防倉庫。1940年9月，日本侵略軍在海防登陸，這些物資被強行劫走。包括五洲大藥房積壓的西藥三百箱也落入日寇之手，這批損失占當時五洲藥房流動資金一半以上。

1933年，李仲鏡的次女李曾賢在「昆華女中」畢業，仲鏡認為開藥房沒有懂藥的人很不方便，擬送曾賢到廣州學習。曾賢由昆明啟程，經越南在海防乘船到香港。一個舊時的女青年從未離開過家鄉，幾經周折到達廣州，考入美國基督教會辦的「夏葛醫學院」（以創辦人夏葛名字命名，即現在的廣州第二人民醫院）附屬「柔劑藥劑專科學校」就讀。曾賢臨近畢業時，學校一位粵籍老師王克終告訴她，他受聘到德國「拜耳藥廠」香港辦事處工作，並將陪一德國人赴昆明找一家藥房，作為拜耳藥廠在雲南的總代理。曾賢以敏銳的商業眼光抓住了這一訊息，對王老師說：「我家在昆明開有藥店，希望能給我家代理。」王老師和德國人到昆明調查後，覺得五洲大藥房在昆明人心目中的信譽較高，加之自己的學生又是學藥的，二人商定由五洲大藥房代理。其條件是只交港幣千元在香港作押金，拜耳的貨到昆明出售後，暢銷貨傭金5%，滯銷貨10%，第季度結帳，把應得的傭金提取後，將貨款匯香港即可，從此大批德國藥品及針劑便運至昆明。拜耳的藥品及針劑都是名藥店和醫院需要的暢銷貨，五洲大藥房的生意日見紅火，利潤大增。為解決滇西各縣的購藥困難，藥房在下關開設分號，派外甥吳濟光前去經營。

1936年李曾賢畢業，獲藥劑師證書，成為昆明最早的女藥劑師，各種藥物的使用走上了正軌。當時店中所售均為成藥，連碘酒、紅藥水、消炎藥膏都要從上海，香港運來，曾賢就開始向上海等大城市採購原料，自己配製這些常用藥，大大降低成本的同時也減低了售價，實惠於民。

每年春節過後，曾賢都要免費為兒童種牛痘，這項活動持續了好多年，她還經常教店員學習藥品的性能、用途、服用方法，向顧客介紹博得顧客的讚譽，自此五洲大藥房的知名度在昆明乃至全省均大為提高。

1937年，雲南衛生實驗處處長姚尋源授命藥劑主任黃錫炎開辦「藥劑化驗班」，曾賢被聘為教員，培訓了一批能看懂拉丁文處方的藥劑人員，解決了若干藥房缺少藥劑人員的狀況，後又在「昆華醫院」所辦的護士學校（校長為龍雲夫人顧映秋）任過藥劑教員，所得報酬全部捐給學校。1935年蘇達先醫師在昆明開辦「護士助產士班」，李仲鏡也捐款給予資助。

抗日戰爭爆發後，我國華北及沿海大片國土淪陷，大批機關、學校、工廠遷入雲南，軍隊也集結了很多；又因修築滇緬公路、滇緬鐵路，成立國西南運輸處等機構，昆明人口大增，更需要大批藥品。五洲大藥房的採購訂單成疊收到，藥房經常是全體人員加班加點開票，配發藥品仍應接不暇。昆明成為了抗日後方重鎮，不少外省的醫師也在昆明相繼開業，五洲藥房為適應社會需求，又將隔壁兩間舖面買下，成立配方部，樓上租給有名的醫師開診所，如薛子謙、孫建毅醫師當時較為有名。這一時間為五洲大藥房的極盛時期。

1931年3月7日，「昆明西藥化妝業同業公會」成立，會址設在昆明土地廟街（五承路東段）的「新華化妝廠」，推舉新華化妝廠的股東邱九皋為主席，五洲藥房李仲鏡、新吾藥房段新吾、瑞生藥房吳瑞生等五人為執行委員。同業公會經常進行募捐活動，1938年3月第60軍將士參加「台兒莊戰役」奮勇殺敵，迭暴敵兇焰予敵重創。捷報傳來，全滇人士莫不興奮，全省各界組織慰勞60軍將士，五洲藥房也積極回應，後58軍奔赴抗日前線，藥房也以同樣數目捐款支援滇軍出征。計統計共捐國幣二萬元。昆明市檔案館收藏的民國檔案中保存有一份「雲南五洲大藥房信箋」檔，可作為李仲鏡捐款的憑證。那是1939年5月26日，五洲藥房所屬「春影閣」的店員致昆明市商會的函。函稱：「昨奉貴會送到昆明市縣突襲緊急救濟聯合會捐私收據各一本，查此項捐款，敝行昨經慈善會送到捐冊時，即已捐新幣100元（每件棉背心折合國幣1.5元）。」又說：「既經捐過……原冊送還，即希查收，不再重捐。」昆明市商會批註道：「防空捐款本會被派國幣十五萬元，均應由各鉅賈分擔，五洲藥房酌情擔任國幣一萬元……至於捐慈善會方面者，系該號東以慈善會監事名義捐助，事呈同而立場不同也，函複查、照捐。」照此批註，昆明市商會當日回復五洲藥店，再次將捐冊和收據送達。於是五洲藥店兩頭捐助共捐一萬零一百元（昆明市檔案館館藏）。

李仲鏡經商不忘國憂，舉凡捐獻救國捐，支援十九路軍、購買救國公債，捐贈前方將士寒衣，布鞋等，無不盡力捐輸。對紅十字會及慈善公益事業亦人性贊助。（2015.10.18雲南日報）

1945年8月，抗日戰爭勝利。李仲鏡於是年冬季患腦溢血逝世，享年七十一歲。五洲藥店由仲鏡之子繼續經營至解放後1952年，當時五洲藥房全部藥品連同藥房以低價併入昆明市衛生局。五洲大藥房自開辦至結束，歷時四十餘年，為雲南人民乃至抗日作出了較大的貢獻，在昆明人心目中留下過很深的良好回憶。

（本文作者胡紹祖為李仲鏡外孫）

注：

①孫光庭，字少元（1863-1944）雲南曲靖人。十七歲中秀才，清光緒壬年科舉人。歷任昆明育才學院山長，高等學堂副辦。辛亥革命後任雲南都督府民政司副司長。旋被選為國會參議院議員。1917年南下護法。1927年曾任雲南省政府委員。

②陳榮昌，字筱圃、號虛齋（1860-1935），昆明人、清光緒葵末科進士，點翰林院庶起士，散館，援編修筒放貴州學政。乞養歸裡，地方大吏聘為經山書院山長，後任高等學堂總教司（教務長）。宣傳二年任山東提學使。辛亥革命後隱居不出書為生。

③林景泰，字宗郭（1901-1992），雲南保山人，東陸大學畢業。歷任安寧、曲靖、會澤、楚雄等縣縣長。